与此同时,杨柳村。
    胡瑶花趁着夜色,蹲在柴火堆里,耳朵贴在木窗上,偷听里面的谈话。
    屋内。顾大发满面喜气,他搓着双手:“没想到,我一个乡下庄稼汉子,还有能去城里粮站当临时工的一天。”
    其妻李翠莲推了他一把,“也不看看都是谁的功劳。要不是咱家大闺女运气好帮了粮站站长的老娘,你能有这运道。”
    顾大发连连称是,对着顾乔眉开眼笑:“闺女,还是你厉害。你要什么,爸爸买给你。”
    说完,觑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说:“爸现在攒了不少钱,你爷奶他们都不知道。”
    顾乔笑嘻嘻摇头:“我现在什么都有,暂时不需要。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爸爸要,好吗?”
    “好,好!当然好!”
    顾盼娣噘着嘴:“爸,大姐不要,我们要啊!我想要只钢笔。”
    顾来娣附和:“我也想。”
    顾大发一记眼刀飞过去:“要什么要!你们也学学你大姐,把成绩提上去,钢笔什么的,都有学校奖励,用不着花家里一分钱。都是一样的学习,怎么乔乔次次第一,你们就是倒数?要是这回期末成绩还没提高,你们就别读了。”
    顾盼娣顾来娣瞬间焉了,心里不甘,却不敢反驳。
    顾来娣年纪小,眼眶湿漉漉地,耸着鼻子轻摇顾乔的胳膊:“大姐,我也想有你的好运气。你能不能帮帮我,把你的运气借我一点,我不求第一,考个前五就行,好不好?”
    顾乔摇头,“运气这种事飘忽不定,学习要脚踏实地,怎么能靠运气呢。你得自己努力,把老师教的知识都吃下去,成绩自然就上来了。这跟运气没有关系。学校那么多考第一第二的,难道靠的都是运气?你只说我运气好,可我也不是时时刻刻运气好的。谁知道好运气什么时候来,我又控制不了。我能次次第一,靠的是自己努力。”
    顾大发忙点头:“就是。你大姐要是能控制,早利用这份好运气让我跟你妈生个弟弟了。”
    这话一出,顾乔心头一滞,很不舒服。
    她本不叫顾乔,叫顾招娣。顾乔这名字,是在她的“好运”渐渐显露,越来越受家中重视后,她言明自己不喜欢改的。
    “爸,妈。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先回房了。”
    “好好好!学习要紧。也别学得太晚,注意休息。”
    顾乔轻声应了。谁也没察觉她语气中的难过。这让她更加伤心了。
    男孩就那么重要吗?有她这么一个福气包闺女还不够吗?
    屋外。胡瑶花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离开。回到家,她才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在“顾大发得到粮站临时工”的后面划上一道√。
    而这项之前,还有诸如“顾大财断腿”“村中李寡妇再嫁”等。
    看着那一排的√,胡瑶花面色煞白,无比心慌。
    不知什么缘故,自上个月起,她开始做梦。梦里的事情全都围绕杨柳村的人事展开,呈现了许多人的未来。那些梦并不连贯,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支离破碎。即便如此,也还是让她知道了不少信息。
    她原本没当一回事,梦而已,谁不做梦?可这种梦,一做就是好几天,夜夜如此。她狐疑了。莫非这是某种警示?
    她将梦里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开始关注与这些事件有关的人。谁想不过才一个多月,这短短时间内,梦中“预言”的四五件事竟都应验了。
    这代表什么?是不是代表之后的事情也全会应验?
    胡瑶花双拳紧握,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现在她已经不太会做这种梦了。因为梦里的她死了。
    梦里,她与顾南朔退婚,由姐姐姐夫介绍,嫁给了机械厂一个主任的儿子。最初婚姻还算幸福。不到半年,她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儿。自此后,婆婆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要放在以前,至少还能接着生,指不定下一胎就是儿子呢?可是国家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妻只能生一胎。作为机械厂职工,超生是要被开除的。那可是铁饭碗,怎么能丢?
    为此,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后来,婆婆竟是出了个主意,让他们离婚,再娶一个。想得美!她当然不答应!她的态度坚决,还要死要活,甚至不惜告到厂里去。婆家没办法,只能歇了心思。
    却没想到,只是表面歇了心思。丈夫早跟别的女人有了一腿。那个女人找上门,逼她离婚,她才发现真相。她怒火中烧想撕了那个狐狸精。丈夫却护着对方,将她推开。她就此滚下楼梯,没了性命。
    彼时,她才二十三岁。
    胡瑶花咬牙切齿,她狠狠一拳砸在本子上,下定了决心。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嫁进宋家!她要幸福美满,让所有人艳羡!
    第14章
    顾南朔从鹏城回来,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顾南弦带着三个侄子用长篙捅树上的柚子。树下还站着一位女子,鹅蛋脸,细长眉,大杏眼,希腊鼻。清丽脱俗,碧玉之姿。
    顾南弦捡了五六个柚子,用麻袋装了塞给女子。女子不肯要,推脱了两回,最终还是接了,又说了些话,才转身离去。
    顾南朔看着她进了自家屋子后头不远的土砖房,更是疑惑了,回屋便问顾南弦:“那是谁?”
    “宋嘉。桃李村的。刚搬过来没几天,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桃李村与杨柳村共用一条漻水河。此河以东为杨柳,以西为桃李。虽是两村比邻,若渡河而过确实很近。但河上无桥无渡船,看似一河之隔的距离,绕行却得花上大半天。
    顾南弦一边回屋收拾碗筷摆饭,一边解释:“宋嘉姐也是命苦。她妈是本地人,她爸却是知青。”
    听到“知青”两个字,顾南朔抬眉:“前几年知青返城,她爸跑了?”
    顾南弦翻了个白眼,“何必等到前几年,人家能耐着呢!宋嘉姐出生那年,她爸家里不知道攀上什么关系,找了个单位把她爸弄回城了。当时说得好,等安排好就回来接她们母女。谁知这一走杳无音讯。她妈也是个傻的。想要去找人才发现,结婚两年,竟然连自家男人城里的住址都不知道。”
    顾南朔:……
    确实够傻的。
    顾南弦继续说:“那时她妈还年轻,却没想过再嫁,一个人干活养女儿。两年前,她妈病重没了。宋嘉姐就跟着舅舅舅妈过。她舅舅舅妈收留她也不是因为怜惜,而是见宋嘉姐十几岁了,可以说亲拿笔彩礼。
    “宋嘉姐人长得好看,还读过书。婚事上不难找。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出问题。两年间说了三个,一个没成。第一个去河里洗澡淹死了。第二个跟县城的混子起冲突被砍死了。第三个……”
    顾南弦顿了一下。顾南朔好奇问:“怎么死的?”
    “没死。”顾南弦颇有些难以启齿,“跟有夫之妇有染,捉奸在床,被女方老公打得半死,现在还床上躺着呢。”
    顾南朔终于明白她异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确实不好从她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口中说出来。
    顾南弦叹了一声,“那边死活说是宋嘉姐克夫,非要退婚。还说她是孤寡命格。要不然怎么爹走娘死,每个跟她定亲的人都没好下场?她舅舅舅妈也怕了,把宋嘉姐赶了出来。担心被她的命格牵连,还放话说要断亲,往后不要来往,亲戚也不必做了。
    “偏偏他们还占着宋嘉姐妈妈早年起的一间房和攒下的钱财。刘婶看不下去,出面帮着讨回了钱,房子却是拿不回来。刘婶只能把人领回来,想着自家起新房后,以前老宅基地的破房子就放了杂物,临时清出来,好歹让宋嘉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
    “刘婶?刘爱华婶子吗?”顾南朔恍然大悟,“似乎听人说过她有个妹妹,早年嫁给知青被抛弃了。就是她啊!”
    顾南弦点头,指着桌上的一盘炒三丝:“宋嘉姐人可好了,厨艺还特别棒。这就是她送过来的。”
    “她为什么特意送菜过来?”
    顾南弦一顿,瞄了顾南朔好几眼,咬着筷子支支吾吾。
    顾南朔挑眉:“说!”
    “嗯……我……嘉嘉姐想把落下的知识捡起来,问我要高中课本。我就把你早先从学校拿回来的都给她了。她说她也没别的谢礼,唯有这厨艺还过得去,就送了这个。我想着她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咱家柚子今年结得多,就给了她几个。”
    顾南朔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顾南弦一阵心虚:“我知道那些教材都是你为我准备的。可嘉嘉姐只是借,又不是不还。而且她看得挺快的,都还我好几本了。她也很爱惜,没弄坏一丁点。我就是想帮帮她。”
    见她如此,顾南朔暗自偷笑,他有这么小气吗?
    “行了,吃饭吧。”
    这便是依她了。顾南弦如释重负。
    饭后,顾南朔辅导顾南弦功课,发现她进步不小。他出门半个来月,作业竟然没落下,完成得整整齐齐,正确率还非常高,很是诧异。
    “都是嘉嘉姐教得好。”说罢,顾南弦又是一叹,“三哥,嘉嘉姐说得对,唯有知识才是硬道理。现在辍学,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到,即便找到工作,能赚多少钱?
    “这样的岗位没有技术含量,人人可以代替。老板说解雇就解雇了。而当你拥有了大多数人没有的知识,你的位置就无可替代。其他人是求着老板给工作,你是老板求着你办事。
    “嘉嘉姐在那样的处境中依然不忘充实自己,努力读书。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读。我明明有条件,却三心二意,想东想西。”
    见她情绪低落,顾南朔摇头:“不怪你。是家里情况突变,你也是为这个家着想。”
    顾南弦抬起头,“三哥,你放心。我往后一定认真学习,争取跟你一样。”
    顾南朔笑起来,“那可不能跟我一样。我只考了个大专。你不打算更上一层楼,读个本科吗?本科里头还有重本,甚至燕京大学,明华大学这样的至高学府呢!”
    顾南弦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这也太为难我了。去去去,你快走,别打扰我写作业。”
    直到被推出门,顾南朔才回过神来。
    他明明是来辅导功课的,怎么就成打扰她写作业了?
    顾南朔回头,透过门缝看过去,顾南弦埋头书海,奋笔疾书。知道她是真心转变,用心学习,嘴角轻轻勾起,转身离去。
    第二天,顾南朔前往县城,选店铺,找装修,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装修队叫荣达,是从建筑工程公司分出来的。这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声誉不错。听闻老板有些来头。想也知道,这年头,房地产还没做起来。大家住得大多都是公房。能拿到这类房屋建筑工程的,后面能没人?
    顾南朔自己画了设计图纸,跟工头说明自己的要求。工头十分稀奇:“呦,你还会画图纸呢!”
    顾南朔淡笑不语。他上辈子学的就是设计,画图是基本技能。
    工头啧啧摇头:“咱们县这么多开店的,谁不是稍微粉刷下弄一弄就行。偏你这么多讲究。按你这么装修,得花多少钱,得要卖多少衣服才能回本?值不值啊!”
    顾南朔笑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能不能办到吧!”
    “能!当然能!我们荣达的招牌摆在这呢!你放心,保管装修得跟你说的一样!”
    “有你这句话就行。那你可抓紧了,我还急着开张呢。”
    “只要钱到位,绝不会误你的事。”
    这话实在,顾南朔爽快地付了定金,便将此事交托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还去找了杨木匠。杨木匠是杨柳村的人,干了一辈子木匠活,手艺没话说。当年顾家盖房子,里头的家具全是他打造。
    但这回顾南朔不是要做家具,而是一些小玩意儿。
    譬如:彩虹塔、叠叠乐、扭扭虫、绕珠、穿线时钟、俄罗斯套柱。
    八十年代的玩具种类不多,像这种后世满大街遍地都是的儿童益智类玩具,更是几乎没有。
    这类玩具制作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性,最重要是打磨光滑无毛刺;也不必讲究木料,做大件剩下的边角都行。成本低廉。即便售价不高,也有利可图。再在配色上花点心思,颜色鲜明舒适,瞬间就能抓住小孩子的眼球。
    两边谈妥,顾南朔就只要耐心等待。
    监督进程的空闲,他又去崔家看了回顾南舒,崔宏志休假也在。顾南舒精气神不错,崔宏志在一边剥瓜子削苹果,小日子看上去挺好。
    “你去外头逛会儿。我跟我弟聊聊天。”把崔宏志支出去,顾南舒小声问,“听说你要开服装店,门面已经选好了,在大正街?”
    “嗯!去鹏城之前就看好了的。大正街在县中心,交通枢纽,地段好,人流多,适合做生意。”
    当然,大正街上的铺子也不少。其中一半都是服装店鞋店。可谓竞争激烈,但顾南朔最不怕的就是竞争。况且卖衣服卖鞋只是一个开始,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顾南舒噗嗤笑起来。这让顾南朔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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