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她明白,父母都不是偏心的人,对她跟妹妹一样看重。都是自己的女儿,即便有妹妹宽慰,也是无法弥补丧失长女之痛的。
    宋嘉神色一暗:“早知道,我就不加班去送文件了,这样也不会走跨江大桥,不会遭遇连环车祸。”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对了,你呢?你是怎么来的?方便说吗?”
    “跨江大桥,车辆追尾。”
    宋嘉睁大了眼睛,“这么巧?”
    顾南朔莞尔。珠子能把宋嘉一起带过来,他们自然离得很近。
    “咱们遇上的车祸这么严重,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死前听到周围人说,撞了一共七辆。这么大的事故,家属肯定会联合起来讨说法。不知道我家人会不会跟你家人一起。”
    顾南朔摇头:“应该不会。我家里怕是不会为这事到处奔走,最多给我收个尸。”
    宋嘉:……这话让人怎么接,这么惨的吗?
    “我两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我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的。最初他们还会来看我,生日陪着我,过年过节轮流来。后来他们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子女。便开始推托,不是这个说没空,就是那个说有事。”
    宋嘉蠕动着嘴唇:“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也还好。他们条件都不错,也没忘了抚养义务,每年的生活费学费都会按时打过来。我如果有额外需要的补习费等等,打电话告诉他们,给得也爽快。”
    可是孩子需要的难道仅仅只是这些吗?
    宋嘉张着嘴,想要安慰几句,又觉得顾南朔已经过了需要安慰的年纪,此时再提,怕是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还显得尴尬。于是,她干脆跳过这个话题:“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你之前说我会得多,其实我觉得你会得也多。你看,南麟办得多好。我最初还以为你是学室内设计的,会走设计这条路呢。”
    “学设计是因为我爸开家居公司。我想讨他欢心。大学的时候,我还特意跟他说,我有能力了,可以进公司帮他。我也确实帮了他不少。我以为这样,他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但他还是淡淡的,明明是亲父子,却跟别的上下级没什么区别。
    “后来,我弟弟高考,他考得没我好,大学没我的有名气,选的也不是设计,而是毫无关系的计算机。他高兴得全公司派发福利,还摆了几十桌宴席。那时我终于明白。有时候,父母与子女也是讲究缘分的。他们疼不疼你,重不重视你,与你出不出色,是否能子承父业没有关系。所以,毕业后,我就出来自己创业了,做的是线下连锁早教中心。”
    宋嘉:……本来想岔过这个话题,没想到又绕回去了。
    顾南朔轻笑:“你别这种表情。或许当年我是有些失落,但这么久过去,早不在意了。更何况,其实我爸妈不坏。至少从没苛待过我。我当初一个刚进大学的十几岁少年,即便有些能力,如果不是亲爸的公司,谁会重用我?
    “在公司四年,我爸给我的待遇也很公正。我妈也没有觉得我自己能挣钱了,就省了我的生活费。我自己挣得自己存着。她跟我爸一直负担到我大学毕业。毕业的时候还问我,打不打算考研,如果我继续读,他们会继续供。所以,对比一下那些新闻里的各类奇葩极品父母,是不是觉得他们已经很好很不错了?”
    宋嘉点头,看向顾南朔,二人竟同时想到一句话:“全靠同行衬托!”
    异口同声,说完后,彼此相视而笑。
    一笑过后呢?顾南朔顿住,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同人这么开怀说过心事了。前世种种皆是是秘密,他根本无人可说。顾南舒?顾南弦?以这对姐妹的性子,肯定以为他生病了。而除了她们,最亲密的便只有三个侄子,你指望三个孩子能懂他?
    因此,他所能倾诉的,竟然唯有宋嘉。
    可能宋嘉也察觉到了这份悲哀,两人久久不语。
    饭后,他们走出包厢,迎面撞上两个刚好上楼的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油头肥耳。女的竟是胡瑶花。
    六目相对,各自震惊。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对方。震惊过后,顾南朔与宋嘉很快恢复淡定。胡瑶花眼神躲闪,侧脸避开。
    男人狐疑地问:“你们认识?”
    不等顾南朔宋嘉开口,胡瑶花便道:“不认识。”
    顾南朔宋嘉:……行吧,不认识就不认识。
    四人擦肩而过。
    见顾南朔宋嘉没拆穿她,胡瑶花松了口气。她在男人面前立的是纯真美好人设,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虽是如此,但心里却又有点不舒服。
    离开元华后,她便去了鹏城。彼时,她是打算去找顾南朔的。她无法接受自己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跟有大本事的未婚夫退婚,选了顾四祥这个废物。她想跟顾南朔重续前缘。
    可到了南麟玩具厂门前,她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了。找个借口进去容易,可进去之后呢?见到顾南朔怎么说?当初退婚,他可是亲口询问过自己意愿的。自己与顾四祥婚前就闹了一出死活要嫁的事,更是怎么都洗不清。
    这样的自己,顾南朔真的还会愿意接受吗?
    她踌躇,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先在鹏城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这一住,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鹏城有很多大老板,有些在鹏城办了厂。有些是归国华侨,有些从港城而来。他们中许多都比顾南朔要强,更比顾四祥要强。
    她当时就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她不想嫁给前世的丈夫,不想继续上辈子的命运,想过好日子,为什么非得在顾南朔和顾四祥之间选?这个世界难道只有他们两个男人了吗?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是她狭隘了。她干嘛绞尽脑汁去想怎么获得顾南朔的原谅?重新找一个不知道她过去的不好吗?岂不更省心?
    有了这层思想之后,她彻底抛却过去,拿手里的钱买了许多行头,卷了时兴的头发。首先,她得把自己拾掇起来。她五官底子不差,又年轻,再费心打扮打扮,就没有不漂亮的。
    加之她的房东就是跟的一个大老板,如今已经住进了小洋楼,日子过得不知道多美。她特意买了礼物,费了不少心思与其做了朋友。在房东的牵线搭桥下,认识了身边的男人。
    男人给钱很大方,她如今吃香喝辣,日子过得不知道多美妙。一切都很好,唯有一点,男人……
    胡瑶花侧头看向身边人,嗯……就是年纪大了点,长得差点了。
    但有舍才有得。胡瑶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从前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今日见到顾南朔,她有些不舒服了。
    顾南朔还是那么俊俏,尤其听闻他的南麟越做越大,不但在京城遍地开花,还在海城设了分部。有钱有貌有才,竟让人挑不出一丝缺点来。可她身边的男人呢?即便来自港城,也是从三教九流爬起来的,学识与上过大学的顾南朔无法相比,更别提长相了。
    胡瑶花透过二楼凭栏往下望,正好看到顾南朔与宋嘉并肩出门。好一对璧人。
    为什么?一个明明是本该短命的未婚夫,一个明明是已经被自己抢了缘分的女人。他们怎么就凑在了一起。本该短命的没有短命,本该失去荣华的没有失去,反而考上了大学,比上辈子更风光了。
    前世有顾四祥,这一世有顾南朔。宋嘉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胡瑶花心里十分不平衡,她的表情开始扭曲。
    “尝尝,这是他们家的招牌菜,试试合不合你的口味。”
    看到夹到碗里的八宝鸭,胡瑶花回过神来,她收起心思,笑着揽过男人,“你给我夹的,肯定好吃。”
    这头两人腻歪着,那边,顾南朔已经与宋嘉分别,回到了四合院。
    彼时,一家人正欢欣雀跃。
    顾南弦拿着报纸蹦蹦跳跳走到顾南朔跟前:“三哥,二姐的文章发表了!”
    “是吗?”顾南舒努力了一年多,总算看见了成效。顾南朔哪能不为她高兴。他接过报纸,上头赫然正是顾南舒写的童话《小狐狸豆豆》。只是下头署名有两个。
    顾南朔惊讶:“怎么还有我的名字?”
    顾南舒道:“是根据你给明璟讲的故事改编的,当然得写你的名字。”
    顾南朔哭笑不得,文章可以看出有他故事的部分影子,但最多是从里头找到的灵感,故事的主体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还给杂志社投了两篇《桃桃历险记》。还没收到回复,但我觉得那两篇比这个写得好,既然这个能过,那两篇也一定可以过。”
    “二姐这是打算一直写童话吗?”
    顾南舒摇头:“还没决定。不过至少近期打算先写童话。我觉得写童话还挺有意思的。”
    顾南朔眼珠一转,一个念头从心底滋生,正准备开口,便听到敲门声。
    来的是俞夫人、俞轻轻还是阮成泽。
    “轻轻查分的事情,多亏了你。我们是上门道谢的。”
    看他们手里提着的礼物,猜也猜到了。
    顾南朔将三人迎进屋,门槛有些高,轮椅过不去,阮成泽抬了进来。别看他身形不显,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点。俞夫人虽然瘦弱,可也有百来斤呢,在加上轮椅的重要,他提起来居然轻轻松松,不见分毫勉强。
    几人落了座,顾南舒负责沏茶,顾南弦去端来瓜果。
    俞夫人浑身一震,目光投放到二人身上,久久无法挪开。
    顾南朔出面给双方介绍:“这是我姐姐顾南舒,这是我妹妹顾南弦。这位是俞夫人,这是俞小姐,这位是阮先生。我同你们说过的。”
    彼此打了招呼,俞夫人迟迟未动,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你们三个兄弟姐妹,长得挺像。”
    顾南弦笑起来:“那当然了。同父同母嘛!总有些相似的。我们还有个大哥,叫顾南望,三哥跟他最像。”
    阮成泽环视四周:“你们大哥?你们家有四兄妹啊!怎么没瞧见他?”
    顾南弦神色一暗:“他不在了。”
    阮成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不在指的是去世了。他颇为歉疚:“对不起!”
    “没关系!大哥是军人,他是为国捐躯的。我们以他为荣!”
    军人啊!阮成泽脸上又多了两分敬重!
    顾南朔问起临川的调查结果来。
    阮成泽摇头:“还没什么进展。与此有关的人不少,一个个调查,需要时间。应该没这么快。”
    “那顾乔呢?”
    阮成泽一声轻嗤:“她倒是乖觉。没有死不认账说成绩就是自己的。只说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弄错。一口咬定,她没在中间做手脚。不过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她至少是知道成绩不对劲的。
    “不谈造成错误的原因究竟是不是人为,即便是意外。可她明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也明知道轻轻考得很好,结果却刚好相反,心中会完全没有怀疑?但她没有说出来,反而默认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成绩。面对轻轻,半点不觉得心虚歉疚,可见不是什么好鸟。”
    这话明面上是回复顾南朔,实则也是对俞轻轻说的。
    俞轻轻依偎着俞夫人,神色很挫败,也很难过。她是真心把顾乔当姐妹,谁知顾乔只想踩着她往上爬。
    见她看清顾乔为人,阮成泽张了张嘴,到底没忍心再出言打击。
    彼此又聊了些话,多是顾南朔和阮成泽在说。其他人静静听着。俞夫人一直呆呆地,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从顾家出来,阮成泽就问:“姑姑,你是不是不舒服?”
    俞夫人摇头。
    “我送你回医院,让医生看看吧。”
    “不,回阮家。”
    阮成泽蹙眉:“姑姑,你身体还没好。其实要拜谢,有我跟轻轻就够了。你没必要过来,医生也说,你……”
    “大哥最近在家吗?”
    俞夫人仿佛没有听到阮成泽的话一般,阮成泽张了张嘴,回答道:“在。父亲上一阶段的研究已经结束了,这些天都在家休息。”
    俞夫人点头:“那就回家。我要见大哥,立刻,马上!”
    阮成泽:……行吧!
    ——
    阮家。
    阮成泽哭笑不得:“姑姑,你坚持一定要回来,就因为顾南朔长得像姑姑?”
    前一个姑姑唤的是俞夫人,后一个姑姑唤的却不是。
    阮正勋也看向俞夫人,单单如此,当是不足以让其这般急切的。
    俞夫人摇头:“当然不是。天下相似之人大大有之,我不就是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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