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楼与祁昶披着夜色返回客栈,面色虽有疲惫,但眼神却都熠熠有光。
    无他,此行收获颇丰罢了。
    回到客栈前,萧明楼还倚着车壁,一脚踏在祁昶旁边的横木上,嘴角噙笑,手里吊儿郎当地端着一杯酒,咂摸回味道:“没想到那端木斜还给自己的洞府起名百桃居,洞口匾额上的书法亦有可取之处,可见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想到做的净是些作奸犯科的事,啧。”
    祁昶几乎想要扶额,萧明楼这话说的,没读过书的人难道还能白白炼成炼气六层吗,那些功法秘笈哪个不是用字写出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祁昶这般,连一本书、一枚竹简都未看过,就能踏上修仙之路的。
    甚至说句实话,祁昶自己如今都还糊涂着呢!
    “你只看到那洞府取名斯文,但那百桃的‘桃’,乃是分桃断袖之‘桃’,古时分桃断袖能成为佳话也是因为情到深处的专一无私,端木斜取这名字,分明是有意羞辱那些用情至深之人,暗喻那些被他掳来当炉鼎的人,下场都如分桃典故里的弥子瑕般,这哪能算得上有文采?”祁昶认真地说。
    萧明楼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一向寡言的人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篇话来,很是新奇地瞧了祁昶半天。
    直把祁昶的耳朵给盯红了,他才大笑着喝空了杯里的酒水,差点没笑得呛住:“咳……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我家阿丑看起来是个粗勇武夫,没想到如此有条有理,有理有据,还会引经据典了!”
    祁昶眉头拧紧,薄唇微抿,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萧明楼偏偏还要抛开酒杯,过来逗他:“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呀,莫不是你连端木斜的醋也要吃,就因为我方才夸他字写得好?……不能够吧,他都已经凉透了啊!”
    萧明楼故意说中祁昶的心事,那副得意洋洋的狡猾模样着实像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狐狸,狐狸爪子一下一下地在祁昶的心尖上挠着,不觉得疼,就是痒得很,叫人想要将他抓起来,从头到尾把浑身的毛皮狠狠地撸一遍。
    祁昶忍了半天,听着耳畔那轻轻的欠揍的笑声,终是深吸一口气,把马缰撂在一边,让那猐马自己跑回客栈,转身扣住了祁昶的脚踝,将他往自己面前一带!
    萧明楼没想到他家阿丑外出历练一番,把胆子给养肥了,还敢以下犯上,一时间竟也没有做出反应,而是直愣愣地被祁昶“抓”了过来,手腕一紧,下巴也被祁昶捏住了。
    祁昶看着他那张纤秾华美的脸上浮现出茫然意外之色,双眼眨了好几下,清淡如水的眼眸只映着他一个人的面容,睫毛微颤,看起来又有几分脆弱无措……
    祁昶心跳骤快起来,思绪在一瞬间已被萧明楼占据。
    他捏着萧明楼下颌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一动,却不料,萧明楼觑准了他失神的空隙,出手迅如闪电,一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掌一翻,攥着他的手腕自内而外地用巧劲一扭!
    眨眼间两人姿势已换,萧明楼稳稳当当地绕到了祁昶的背后,用膝盖抵着他的腰侧,俯下丶身来,嗓音清越优雅,不见怒意,反而还带着略有得意的笑:“嘿,和我比近身,阿丑还差了些火候!”
    早在雨城萧明楼那回的“投怀送抱”中,祁昶已经知道他近身的身手比刺客还要灵活,他甚至也领悟了剑意,剑气收放自如,实力难测。所以祁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反而是萧明楼看似懒散,反应却极快,好似从未在清醒时放松警惕——
    不,他睡着时应该也很少会放下警戒。祁昶想起来了,他到雨城的第一晚,与萧明楼同住一间,第二日他还没醒来时,萧明楼已经不在房中,浅眠如自己,也未能察觉萧明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如今,萧明楼之所以能睡得这么沉,完全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设防。
    萧明楼说信任他,他和旁人是不同的那些话,并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实打实的实话!
    意识到这一点,祁昶的耳垂又悄然泛红,继而蔓上了整个耳廓。
    “嗯?”萧明楼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还以为祁昶心里不服,凑近他红透了的耳朵,朗笑道,“你可别以为与魔修一战后炼气大圆满了,就能将我掀翻,至少也等你到筑基再说吧!”
    祁昶干咳一声,他可从没想过掀翻,用推倒来形容倒还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说的……”祁昶低喃着开口,雄壮如山高大威严之人忽而露出这番模样,显得很有几分委屈颓靡。
    “嗯?”萧明楼挑高了眉梢。
    “我对什么分桃断袖的故事本就不感兴趣,是当日百桃居的其中一个炉鼎告诉我的。”祁昶轻轻扭了下自己的手腕,发现萧明楼将他制住后也未曾用力,便一个翻身重新坐起,扶住萧明楼的腰,让他轻松靠在自己身上,便于倾听。“他说,端木斜只是附庸风雅,实则胸无点墨,就他那手字,还是他叛出宗门前被从前的师尊硬逼出来的,他也就那手字能拿得出来了……”
    “还有这一出?”萧明楼果真很感兴趣,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懒懒地仰面躺下,惬意地眯起眼睛,“那些人怎么都不跟我说,偏偏逮住了你这么根木头,莫不是看你身强体壮,与那瘦巴巴的魔修一比甩出几条街去,于是芳心暗许,想与你春宵一度吧?”
    祁昶伸手捏了捏萧明楼的手腕,带着微不可觉的温柔宠溺:“别胡说。”
    其实那些人哪里是看上了他,分明是觉得萧明楼太过冷淡疏离高不可攀,又想要讨好他,见萧明楼多看了那匾额几眼,便找到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捣毁魔窟的人是祁昶,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与萧明楼之间,做主的是萧明楼。
    在魔头的采补与折辱下,能够活到现在的修者,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伶俐之人,自然更懂得该如何选择。
    好比萧明楼让他将这些修者救出,他们二话不说便跟随两人离开洞窟。萧明楼并不强迫他们都签下长约,可这些活下来的人中,没有一个说要走的,都很乐意留在客栈帮忙。
    这些人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无处可去,他们都是魔修从各地抓回来充当了炉鼎的,不但身心百般遭受折磨,修为更是掉下去一大截,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原本的宗门、世家?
    倒不如留在鱼龙混杂的雾城,先花个十年八年的把修为练回去再说。
    更何况,他们与锦鲤客栈签了长约,每个月还有灵石作为工钱,这些灵石在修炼上总是用得到的。
    论起审时度势,还是吃过苦头的人更加擅长。
    于是萧明楼不费一兵一卒,就“招”到了百八十个为客栈打工的店小二,还顺手灭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不过萧明楼将这些前炉鼎带出来后,并未让他们立刻到锦鲤客栈报到,而是找了家医馆,把他们统统塞了进去。
    ——谁知道他们长年累月地在魔修手里待着,体内有没有被魔修种下什么诡异的禁制?有的禁制就连施术者死了之后都还有效,又藏得隐秘,要是哪天他们在送外食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爆丶体而亡,连客人也被炸到了可怎么办?
    别人是花钱买享受,那客人却是花钱买了个心惊肉跳。
    所以这会儿返回客栈的,就只有萧明楼与祁昶二人而已。
    此时正值深夜,镇上家家户户一片漆黑,本该一同融入夜色中的锦鲤客栈,却一反常态,隔得老远都能看见灯火通明,大堂里一派敞亮光景。
    祁昶立刻坐直,将萧明楼半掩在自己身后,神情说不出的严肃沉凝:“当心,里面有些不寻常。”
    萧明楼微微颔首,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我知道。”
    马车来到客栈门口,祁昶伸出手,让萧明楼将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小心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这待遇可就连施月莺都不曾有过。萧明楼不禁暗自好笑,需要扶的人阿丑不愿搭把手,不需要扶的人反而占了便宜。不过这也能说明,他在阿丑心里,想必也是不一般的。
    正想着,客栈门口便多了几条人影。
    打头的一名华衫广袖的青年,气势内敛,风度翩翩,五官虽不那么出众,却也端正清秀,开口便是自报家门,态度出奇的客气。
    “二位道友想必就是客栈主人萧公子与丑先生了,在下飞鹤派王骏,这些日子来,我这几位不成器的师弟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莫要与他们计较。”
    王骏不但没有高鸿的倨傲自大,反而处处谦和,说话圆润得滴水不漏,让人望而生出好感,比高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连站在他身后的张氏兄弟也是一脸发自内心的崇拜与狂热,这才是由内而外的高人风范,不是以修为压制,而是以言行举止令人心悦诚服。
    萧明楼在祁昶的耳后轻笑道:“瞧,你如今是‘丑先生’了,还被人平起平坐的称作道友,不见痕迹的就将你捧得高高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他收买到?”
    萧明楼话音极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祁昶不得不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也压低了声音:“……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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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昶的口头禅:别胡说,别闹,别乱来。
    萧明楼的口头禅:阿丑,阿丑,我家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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