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订机票了。”肖嘉树让张全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从内侧夹层中摸出季哥给他配置的新手机,光明正大地查阅班机信息。
    薛淼时时刻刻关注着儿子,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气疯。好哇,这小子竟然私底下还准备了一台手机,也就是说前一阵子他和季冕根本就没有断了联系?这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薛淼真想走过去把手机夺了,狠狠摔在地上,却又碍于周围都是人,不敢表露出异状。她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是被修长郁那个该死的老东西给坑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季冕的确不能对儿子太过亲密,但他俩关系本来就好,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同样的,她也不能贸然把他们分开,不然就太惹眼了!
    张全盯着手机看了两眼,到底没敢说些什么。他觉得薛女士每个月花那么多钱请自己监视二少真是白请了,二少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人怎么看待他和季冕的关系。这不,他开始反抗了,藏得好好的手机如今也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这是存心气薛女士啊。
    “你不怕你妈把这部手机也收缴了?”季冕忍俊不禁。
    “不怕,她都不爱我了,我也可以破罐子破摔。”肖嘉树鼓了鼓腮帮子。
    季冕伸出一根指头把他的腮帮子戳下去,轻笑道,“放心,她会永远爱你,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肖嘉树没说话,订机票的速度却更快了。
    休息了大约十多分钟,导演把面和心不和的母子俩叫到身边说戏,“下面这两场戏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你们一定要好好演,演不好我会一直卡,你们别喊累。”
    肖嘉树和薛淼各自答应一声,表情都很认真。
    “第一场戏说的是魏无咎被鸩杀后遗体送入京城,李宪之闻听消息夜奔魏府为他送葬。李宪之在魏无咎的棺椁中发现了一卷勒令其自杀谢罪的谕旨,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战败自戕,而是死于一场阴谋,也同时想明白了幕后策划者是谁。他当时那叫一个悲恸,好像心脏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样,当场就崩溃了。为什么崩溃?因为魏无咎到死都以为李宪之才是凶手,以为自己战功过盛、危及皇权,被李宪之厌弃了。但事实上李宪之一直都很信任他,甚至于暗中爱慕着他。互相暗恋的两个人到头来却因为某些误会一死一伤,你说这个结局惨不惨?”导演目光灼灼地看向肖嘉树。
    肖嘉树还没开始演就红了眼眶,点头道,“惨!”
    “如果是你遇见这种事,你绝不绝望?”导演继续问。
    “绝望!”肖嘉树揉了揉眼角。
    “OK,你的情绪上来了,这很好。记住这种绝望的感觉,待会儿上场的时候一定要把它表现出来,用尽你全部的演技去渲染、爆发、呐喊!最心爱的人死于非命,你也想随他而去,一定要让观众看明白这一点,并为你们的遭遇掉下眼泪,能做到吗?”导演拍拍肖嘉树的肩膀,“你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我试试看。”肖嘉树不太敢回想剧情,因为这里面的故事太可怕了。
    “行,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先酝酿酝酿情绪。”导演看向薛淼,继续道,“你带领一众禁卫军闯进魏府,却发现这里烧起来了,你唯一的儿子还在里面,你原本要救,但临到头却想起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于是你犹豫了。你把自己死死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烧成灰烬。你的眼里充斥着痛苦,也充斥着野心,你的心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痛不欲生,一半冷静至极。你好好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能不能把它表现出来?”
    薛淼看剧本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避开这段文字,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心脏开始钝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这两场戏对整部电影而言都极其重要,第一场是李宪之之死,第二场是女皇舍弃了唯一的儿子,也舍弃了心底最后一丝温情,迈开步伐走向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导演对这两场戏非常看重,所以才会把之前的四个情节集中在同一天拍摄,因为它们的感情基调是连贯的,如果把前面四场戏拍好了,演员自然而然会积攒到足够的情绪去投入下面两场戏的拍摄。
    “肖嘉树,你准备好了吗?”导演看了看手表,高声询问。
    “我准备好了。”肖嘉树抹了把脸。
    “那就开拍。季冕,你给我躺进棺材里去。”
    脸庞涂得很苍白的季冕投给爱人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躺进巨大的石棺中。薛淼心下有些不安,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其他演员都围在导演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监控器。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肖嘉树便快步走入灵堂,看见摆放在中间的石棺,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猝然停下,表情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魏府老仆讽刺道,“陛下,您何必惺惺作态,将军能有今日,不正是拜您所赐?”
    肖嘉树头脑里一片空白,木愣愣地转过脸去看老仆,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老仆走上前,把魏无咎捧在手心的一卷锦帛拿出来,厉声诘问:“若非陛下不许崇州守将增援,将军怎会战败?可怜将军用血肉为您守护疆土,您却用一杯鸩酒待他!将军真是瞎了眼,老天真是瞎了眼!没了将军,只看这龙椅陛下您还能坐到几时罢!”
    老仆一脸狰狞地将锦帛掷在肖嘉树脸上。
    肖嘉树似乎被打醒了,捡起锦帛慢慢展开,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字迹,可他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听闻魏无咎战败,他从未想过责罚于他,首先担心的只是他有没有受伤,何时才能归京。他想,他打了那么多次胜仗,这次败了又有何妨,正好回来修整一段时间,也好让他多多看他几眼,却没料转天竟收到他饮下鸩酒畏罪自杀的消息。
    他有什么罪?他为大唐开疆拓土,他为君上征战沙场,他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多伤,他有什么罪?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别人设下的诡计!
    肖嘉树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他拿着这卷圣旨就像拿着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得掌心生疼。他眼眶已经完全红了,眼珠爬满血丝,握着圣旨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毕露,还不断颤抖,可他不能放开,因为他得惩罚自己。
    他这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棺椁边,垂眸凝视容颜安详的魏无咎。他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抱着何种心情饮下那杯鸩酒,会不会怨恨,会不会后悔?可是,这是他最心爱的人啊!他怎么舍得杀他?
    “他……”肖嘉树只吐出一个字,嗓音就完全哑了,嘴唇开合半晌才颤声问完后面的话,“可曾留下遗言?”他双手撑在石棺上,肩膀已完全垮塌,身体微不可查地摇摆着,仿佛随时会栽进去。
    他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周围的烛火照亮他的脸,却照不亮他漆黑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正一丝一缕地从他身体里跑出来,让他迅速干瘪下去。他站在摇曳的灯影中,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缕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老仆咬咬牙,很想掉头就走,可看见将军苍白的面容,终是不甘不愿地道,“他只留下一句话——此生纵死无悔,盼来世再与陛下相见。”
    纵死无悔,纵死无悔……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肖嘉树瞬间就崩溃了。他苦苦压抑,苦苦等待,原以为一辈子都得不到回应的爱情,却原来早已经属于他了。
    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为何会这样?老天爷为何要对我们如此残忍?肖嘉树垂下头,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不断滴落在魏无咎苍白的额头、脸颊、嘴唇……
    可他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微笑而又克制地与他道一声:“陛下,等臣回来。”
    肖嘉树一个踉跄便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抓着那卷圣旨,想仰天长啸,张开嘴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他想爆发,想呐喊,可他却不知道,当一个人悲恸到极点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力气,只有绝望团团笼罩着他,让他心若死灰。
    他仰头粗喘,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再次看向手里的圣旨,竟疯狂大笑起来,边笑边落泪,边笑边摇头,然后蓄积起最有一丝力量,将圣旨狠狠撕碎。
    导演盯着监控器,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原本以为如此需要爆发力的一场戏,肖嘉树至少得NG十几次才能过,却没料在走入灵堂的一瞬间,他就入戏了。他就是为爱痴狂的李宪之,终于在死亡面前彻底崩溃。
    他一边大笑落泪,一边狠狠撕碎锦帛的画面那样具有冲击力和感染力,让旁观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为他配戏的老仆红了眼眶,守在灵堂外的将士红了眼眶,就连身在戏外的导演和摄像师也都眉头紧皱,心情压抑。
    但感受最强烈的除了躺在棺中的季冕,还有站在人群外的薛淼。她太了解儿子了,所以她一早就知道,儿子的性格与李宪之如此相似。由于太天真纯粹,所以他们的感情会像一团烈火,灼烧别人的同时也灼烧自己。如果没人阻碍,这火焰只会深埋在他们状似温柔可爱的表象下,慢慢烘烤淬炼,却永远不会熄灭。
    但如果把他们逼急了,这团火会像熔岩一般喷发出来,毁灭一切。他们有时候很坚强,有时候又很脆弱,爱上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否则会造成一辈子的伤害。
    所以薛淼才会那样担心他爱错一个人,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让他和季冕分开。但是现在,亲眼看见儿子化为一团火焰把自己焚烧的样子,她忽然就害怕了……
    “卡!”导演一声大吼将她震醒,“肖嘉树,你真是好样的!这场戏就该这么演!虽然你没爆发,你没呐喊,但你的无力与无望比呐喊还要打动人心!你看看我的眼睛,都红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片场被我的演员感动!”
    肖嘉树却并不看他,只是扔掉余下的圣旨碎片,趴在石棺上凝望季哥。这场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量。如果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他和季哥身上,他也一定会发疯。
    “季哥,你还活着吗?”他哽咽道。
    季冕睁开眼睛看他,嗓音十分沙哑,“小树,这都是演戏,我当然还活着。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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