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之人俱是蔡州州学仕子,都算是常流连风月的雅人,对于乐天的诗名一个个虽然心中不服,却又自惭不如,实在是做不出这等诗句。眼下俱都以为乐天开口是些戏谑的雅句,没想到乐天出口的,居然是这么一首不伦不类的东西。
    够尖酸、够刻薄、还够浅显明白,将伎家迎来送往、又虚情假意的那几分神态刻画的惟妙惟肖。
    乍听乐天吟出这几句,一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足足呆滞了数息间,忽的齐齐笑出声来。
    那唤做春姐和的女伎听闻乐天弄出这么一首东西来辱骂戏弄自己,张了张嘴想要还击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目光里尽是求助之色的望着黄宾之,希望黄宾之能为自己出头。
    便是与这女伎同来的姐妹,望着乐天的目光中也尽是忿意,毕竟女伎们也有自己的小圈圈,相互之间常拜做干姐妹来相互扶持,彼此介绍些恩客来拉拢生意。
    在乐天的印像里,这首唤作高凉村妇盼郎归情歌的诗词,不知是作于何代,抄了过来又略加纂改,用来还击那女伎再为恰当不过了。
    看这一众士子们的反应,想来在宋代这首词还没出现,自己抄袭的行为也就没有发现了。
    黄宾之有了出言斥责乐天的由头,又要为相好的女伎出头,脸上立时泛起几分怒色:“乐先生如此欺凌妇道人家,心胸未免有些狭隘了!”
    乐天淡然至极,端茶轻啜了一口,才淡淡说道:“乐某自命花间客,自是见惯了风月,游戏风尘之中,真没见过被伎家妈妈调|教出的女儿有这般张狂的!”
    “春姐儿!”见乐天被春姐儿戏弄,齐柳月心中也是生出几分不快,却又不好与同行姐妹生隙,忙站起身来说道:“一众姐妹怕是不识得这位先生是谁罢?”
    一众女伎自是识的齐柳月的,听齐柳月这般说话,眼中泛起几分好奇之色。
    齐柳月笑道:“诸位姐妹口中一直念叨的桃花乐郎君,今日便坐在诸在姐妹面前了!”
    “啊……”那唤做春姐儿的口中一声尖叫,目光却投向那黄宾之,眼中带着几分恼意,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
    与春姐儿表情不同的是与其同来的一众女伎,每人眼中原本蕴含的怒意尽是不见,反倒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移动碎步来到乐天近前,纷纷与乐天见礼。
    一时间,乐天身边环绕着一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与黄宾之同来的一众士子,岂不知道黄宾之有意着春姐儿来羞辱乐天,却没想到又让乐天出了一场风头。
    见乐天环绕于一群女伎间,黄宾之更是气的面色铁青。
    直到一众女伎见过礼,各自落座安静下来,黄宾之又开口道:“乐兄文才斐然,我等自叹弗如,今日将乐兄请来,是想向乐兄请教着经义文章!”
    终于正式向自己发难了,乐天微微挑起了眉头。
    听得黄宾之说话,显然一众人事前有了商议,一个士子起身向乐天拱手道:“近日读书,吾读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不知乐兄将此做为何解?”
    待那生员落座,另一士子也是起身拱手道:“吾也读到一句‘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敢问乐兄此为何意?”
    “‘致天下之民,聚天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敢问乐兄,此又当如何论辩?”又一士子起身问道。
    待三个州学生员问完,乐天略做思忖,才开口道:“我等读书人的学问,无非出于《四书》、《五经》,诸位所提的这些问题,乐某在县学念书时,学长、教谕自是解说释疑过的,今让乐某再将学长、教谕的解说复述一遍,岂不多余!”
    说到这里,乐天又是一笑,话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乐某在县学里尝听闻,州学教授无论是地位还是学问,远非县学学长、教谕所能相比,相比之下,乐某不过在县学中厮混几日,哪如诸位那般有州学教授指正释疑,学识自然远非县学生员所能相比,诸位同学长又何必让乐某来出丑卖乖!”
    话说的很明白,我的老师不如你们的老师,你拿你们老师解说过的题来考我,安的是什么心?
    诛心!
    听乐天这般说话,一众州学生员面色赧然。乐天说的自是有几分道理。这些读书人虽然节操不一定好,但脸皮还没有乐天修炼这般厚的。
    乐天自曝己短,以退为进也不妨是种化解眼前危机的手段。一众州学生员也只当乐天是找个借口服软,却没想到乐天是一点经义也不通的。
    见一个个府学生员面露赧然之色,乐天又说道:“想来诸位都曾听闻上月平舆遭了火灾,眼下正在重建,乐某在县中忝任工房小吏,常忙些计算统筹的公事,今日一时心中起意,想出几首有趣的题,诸位不妨解答一番,也算乐某今日与诸位相聚的一桩雅趣之事!”
    一众州学生员彼此对视,既然自己一众人向乐天提了问题,人家向自己提些问题,也在情理之中,对视片刻后,一众州学生员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诸位应允,那乐某便将这几道说出来与众位请教!”乐天说道,停顿片刻,开口说出第一道题:“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这题出的琅琅上口,一众生员各自心头默念,开始慽眉算了起来。
    那边有女伎机灵,立时向店家要来纸笔,写了下来。
    说罢,乐天也不理会这些州学生员做何表情,又念起第二道题:“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此时,乐天见得一众州学生员各自慽眉苦思,心中恶搞趣味更是大发起来,又接着吟道:“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话音落下,乐天端起茶来悠然自重,望着一众州学生员眼中带着恶搞的笑意。
    一众县学生员皱眉苦苦思索,每人都是口中念念有词,便是这些女伎也是将乐天出的三道题写在纸上,细细观看揣摩。
    上一世难为初中生的三元一次方程,难死你们这些自命清高,学历又仅相当于地方大学在读的家伙,乐天心中暗笑。
    唐初科举曾有算术一科,后被废黜。至宋时,州学就没有数学一科,后至清明,士子书生们也就是背背四书五经罢了,解题又岂是这些州学生员的强项,越算越是迷糊,渐渐的开始瞎猜,很快便没了兴趣。
    然而这题是乐天出的,若是回答不上来,着实是有失颜面,为了顾及颜面,一个个州学生员还是咬着牙的硬撑下去。
    一旁的齐柳月也是在慽眉算着纸上的三道题,忽抬起头来,看到乐天神色间一副自得的模样,口中娇嗔道:“先生真是会捉弄人,这题奴家都算的头晕!”
    “这可不是乐某捉弄人!”乐天笑道:“上月乐某得县尊命令,主持平舆重建之事,常需要统筹土方石材用料,自然用得到数学!”
    说到这里,乐天又是一笑:“乐某不妨将这第三道题解与你知晓!”
    说话间,乐天拿过纸笔,用自己上一世所学,设了一个未知数x又乘以七个x的倍数,再用三百八十一相除,最后得三,再用逐层相乘,将每一层的数字得了出来。
    一众女伎闻言好奇,尽数偎了过来。
    待乐天算出结果,有女伎好奇的念道:“一层的灯为一百九十二盏,二层的灯为九十六盏,三层的灯为四十八盏,四层的灯为二十四盏,五层的灯为一十二盏,六层的灯为六盏,七层的灯为三盏!”
    有州学生员不服,心中又算不出结果,只得无奈叹气。
    算术题自然是引不起女伎什么兴致,这些女伎接近乐天无非是打着乐天以词相赠的目的,便有女伎开口道:“先生不知有空否,妾身想请先生去坐坐!”
    乐天回道:“眼下乐某在平舆还有公务在身,今日来此己是耽误了公事!”无奈又不想使这女伎失望,乐天又说道:“年底乐某会来州衙当差,到那时再来叨扰姑娘也不迟!”
    还有其她女伎想上前相邀,见状也便闭了口。
    又有一个女伎上前,好奇的问道:“前些时日听从平舆来的姐妹说,先生近来不吟弄风月,却又编排了什么词话戏剧,妾身好奇的很呢?”
    这语气怎么跟前世娱乐圈那些记者那么想,恍恍间乐天有一种娱乐明星的感觉,回道:“只因平舆遭了火灾,甚多民众流离居无定所,乐某实不好再吟弄风月!”
    “先生高义,妾身佩服!”那女伎回道。
    乐天摇头,又叹道:“天灾无情|人有情,我平舆虽遭此大灾,然却上下一心,陈县尊以身犯险火海救人,诸多乡绅慷慨解囊,百姓为重建家园而不辞劳苦,举县上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不被视为佳话!”
    稍顿片刻,乐天叹道:“我平舆此节为人所钦,此义为人所佩。一桩美谈泯于尘烟,岂不使人嗟叹,故而乐某将此事整理编纂成词话排演成戏剧,以彰显我大宋官家之雨露恩泽、一方父母之大义美德,一县百姓之淳良朴素!”
    看着一众府学生员捧着两道题在那里冥思苦想,又见乐天被围在一众女伎中间冠冕堂皇的说着大话,出尽了风头,黄宾之不由气得的咬牙切齿,心中大骂乐天狡滑,却又无可奈何。
    黄宾之面容上的神色,尽数看在乐天眼中,心中冷笑数声,乐天故意说道:“黄公子,己然时至正午,想来诸位腹中己经饥肠辘辘了,可以开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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