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所有州府县城的学署必定是自立门户的,独|立于府衙之外的。
    这是什么缘故呢?其间首先有个体制问题,中国古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重视文化教育,在大多数情况下,文人入仕的正途,就是必先入学。这一点在宋代,异常的分明起来。
    学署的职掌,是管理一方入学的就读事务,学署里的官员一方面接受上一级学官的直接领导,另一方面,也接受同一级地方主官的直接指导与考核。正是因为这个体制,将学署与官衙区别开来,颇有几分学署自立门户的味道。
    自立门户,逢然显示出学署的清高。同样学署官员在体制身份上,也比同级别的官员显的特别一些。
    有看官会问,以乐天对经义几乎是狗屁不通的水平,又怎么会来州学读书。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一句话说出了其中的关键。
    乐天得了叶知州与陈知县的青眼,便有了被推荐进入府学的机会。很巧,平舆的程学长想置办些家业,想购下一处临街的门面房。乐天身为平舆房产开发公司的项目总经理、并在房屋销售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二人一拍即合。
    一个以非常合适的价格拿到了一处临街商铺,一个得到程学长的举荐进入府学的名额,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学署官员的名称依学校的级别区分,府字称教授,正七品,州学称学正,视州的级别品级而定,县学称学长。除此外,府、州、县学都有设为正官的佐理,通常被称为副学。
    虽说州学另地选址,但永远与衙门相距不远,与门子问了学署的位置,乐天出了州衙穿过条街就到了州学学署。
    蔡州州学学正名唤翁来,是位胡须花白的老学究,接过乐天递上来的凭票,又打量了乐天两眼,教训道:“州学与县学生的规矩一般,旬月便要斋课私试,季一周之,孟月试义,仲月试论,季月试策,并不落得轻松,若你旬月斋课不及格,老夫还是要将你黜回县学的!”
    说到这里,这翁学正又说道:“你是平舆县学推荐破格升入府学,按规矩自然要进行初试……”
    有了上次县学程学长的教训,乐天自是明白这翁学正的意思,不动声色,伸手从袖间拿出两锭银子,轻轻的放在翁学正的面前。
    宋时,制钱上的字的四字个都是以年代号为主,后边嵌上元宝或通宝二字,淳化元宝、天禧元宝等等。北宋时银子并不是流通货币,但可以兑换制钱,将银子当做货币使用流的是在金朝,当时南宋岁币送的银子太多,金人又嫌制钱携带麻烦,便将银子当做流通货币。
    将银锭称为元宝是元朝的事,元宝本意为元朝之宝的意思,以元宝称银锭才开始流行起来,所以宋时银子通称银锭。
    两锭银子足足有二十多两,折成制钱足有近五十贯,翁学正眼底尽是笑意,不动声色的将两锭银子收到袖子里,故做惊讶道:“若老夫不曾认错的话,你就是平舆那个作出‘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县衙小吏乐天?”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乐天忙道:“正是学生!”
    “诗词小道,经义才是大道!”翁学正说出一句让乐天耳眼都听出茧子的话。
    乐天依旧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施礼道:“学生谨尊教诲!”
    “念你薄有几分才名,又经几位官佐举荐,这入学之试便免了!”翁学正说道,随后面色一正:“但旬月斋课私试若是过不了关,老夫依旧要按学堂的规矩办事!”
    乐天心中立时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听翁学正这意思,是要按季剪羊毛,一年四季便是四次考试,自己就要送上四次好处,若不然只能黜为不及格。
    北宋连读书的地方都这么黑,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不黑。
    到了州衙当差,没了平舆的那些进项好处,维持这么一大笔开销,自己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乐天心中闷闷不乐。
    出了学署己时至黄昏,乐天本想趁夜去拜访叶知州的,花些银钱向内堂门子打听,才得知叶知州出城巡视了,只好做罢。回到县衙吏员官舍,度过自己到州衙当差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日,州衙大堂旁边的卷檐屋里,乐天正式的上了差,也算是在新同僚面前正式亮了相。那工房主管押司官姓余,与乐天二人互相见了礼,不冷不淡的应了两句,也便没了其它什么话语,其他工房一众吏员也只是打个招呼,便各自伏在桌案上各忙各的。
    看情形,乐天知道显然自己是受了同僚的冷处理。
    刚到府衙工房,乐天不熟悉什么事物,那余押司官也便不分配乐天什么公事干。
    在平舆自打进入县衙做事,乐天除了县衙三大老爷外,何时曾受过别人节制。当捕快、做贴司,背后有大靠山陈知县,又有姐丈为自己撑腰,乐天连六房押司都不曾放在眼中,眼下真的体会到在人屋檐下的滋味。
    按理说乐天的身后有着新的大靠山叶知州,可惜大宋朝讲求官员相互掣肘,知州的一张政令都需要通判、判官(签判)三人签署才能施行,叶知州的权力被削弱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更不要问还有录事参军可查知州大老爷的账。
    由此可见,乐天虽是叶知州的人,但在州衙里并不受人待见。
    相比之下,乐天觉得叶知州这一州主官,当得还没有陈知县威风。
    伏在案上发呆,乐天望着窗外天空飞鸟飞过,望着被秋风拂过一片片落在地上的树叶,心中怀念着在平舆风光时的日子。
    “乐先生!”就在乐天无聊之际,那守门的外堂门子走了进来,露出一副笑脸道。
    “何事?”乐天无精打彩的问道。
    “有人给先生送来张帖子,请先生晚上赴宴!”那门子说话间,将一张帖子递了上来。
    接过帖子打开,乐天目光扫过,问道:“这西关的李媚娘是谁?”
    “先生不知道西关的李媚娘?”传话的外堂门子一脸惊诧。
    听到这门子的话,坐在乐天对面桌案上奋笔直书的书吏停下笑声,抬头好奇道:“西关的李媚娘,那个夜宿一晚要十多贯钱的李媚娘?”
    “正是!”那门子应道,眼中露出又是猥琐又是无奈的目光,叹道:“小的一年的工食银,也不够在李媚娘那里留宿一夜!”
    另一个吏员笑道:“算了罢牛二,你虽然工食银少些,那门规钱也不少拿,没了门规钱,谁使用的动你来传信!”
    没有理会两个吏员的戏谑,门子牛二向乐天问道:“乐先生,您去还是不去,门外的婆子还等着小的回话呢!”
    “乐先生!”未待乐天说话,又有门子一路小跑来到工房,一张脸笑的如同老菊|花般灿烂,呈上张大红帖子说道:“这有人送与您的帖子!”
    乐天接过帖子,翻开瞄了一眼:“师盼儿又是哪家的娘子?”
    “北城烟柳阁的师盼儿?”坐在乐天对面的书吏又是一惊,张口道:“这师盼也是本城的名伎,一夜需要花费九贯钱!”
    相比在州衙受到的冷遇,这伎家的热情简直如火,将乐天心中的那点郁闷一扫而尽,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乐天便收到七、八张伎家的请柬。
    眼下,这些伎家也知道乐天来平舆当差的消息。
    本城名伎相邀,甚至还自荐枕席,这消息迅速在州衙传扬开来。不只是工房的一众吏员,其他五房吏员也是跑过来看热闹,望着乐天的眼神里崇拜的直冒星星,
    什么叫风月无限、什么叫滟福无边,眼前这位就是啊,以前还都以为乐天受伎家追捧是个传言,这下可真的见识了。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乐天犯了难,这么多伎家自己去哪好。
    就在乐天心中难为之际,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的人走进工房。
    看到那人进来,余押司迎了上去,笑道:“林管事来工房,莫非杨官人有事吩咐?”
    闻言,乐天将目光投了过去,这余押司虽说是个没有品级的末入流小官,却也是有官身体面的,能对此人这般客气,显然这仆伇的主人身份非常。
    那人执手回礼,答道:“我家官人命我来此,请乐先生今晚赴宴的!”接着又说道:“敢问余官人,哪位是乐先生,烦劳官人引见!”
    余押司官无奈,向着乐天拱了拱手:“乐先生,来寻你的!”
    那林管事对乐天施了一礼,双手奉上张请柬,说道:“我家官人今晚设筵相邀先生,还请先生赏光!”
    乐天心中有些茫然,自己在蔡州除了齐柳月外,还真没有什么相识。接过请柬,看清了请柬上的署名,杨颂。
    乐天想了起来,这杨颂便是那博艺苑的主人,只是自己与这杨官人实在没有什么交情,对方请自己赴宴又是何意?
    不过这杨官人的面子自己驳不得,况且眼前还有七、八张伎家的帖子,自己去哪家不去哪家也是头痛,倒不如应了这杨官人的邀,也好有借口将这些伎家的邀请推了去。
    想到这里,乐天拱手笑道:“劳烦林管事回你家杨官人,乐某今晚准时赴约!”
    见自己完成差事,那林管事面露喜色,向乐天施了礼转身离去。
    候在乐天身边,等待回信的门子问道:“乐先生,那……这几张请柬怎么办?”
    乐天回道:“今晚乐某应了杨官人的邀,你去与我向送信人推掉便是!”
    “诶!”两个外堂门子应了一声,忙向外堂走去。
    坐在乐天对面的吏员望着离去的两个门子,笑道:“乐先生真是他二人的财神,今天这两个家伙的门规钱就抵上他们一月的公食银了!”
    文吏、捕快、白伇,相互间也是有等级的,似乐天这等文吏一月的薪俸为三贯,捕快一月也就一贯多,至于门子白伇一月才七百文。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正是这个理。莫说是告状,就是去衙门里传个话见个人,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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