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话音一出,屋内除乐天之外的数人心中立时大惊。齐齐的将目光投向乐天,神色中多了几分钦佩,这位新任上司掌握的情报,竟然比本司专门负责观察军中动态的探查还要及时。
    刘金花是皇城司驻蔡州亲从官的副手,忙对进得门来的汉子说道:“吴二立,这位是新任驻蔡州的亲从官!”
    “属下吴二立,见过亲从官!”闻言,吴二立忙抱拳道,一边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超乎自己想像的新上司。
    “现下即将遭逢此变,乐某与诸位一般,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要么一齐生,要么一齐死!”乐天摆手示意吴二立不要多礼,同时面色凝重无比,又说道:“且将蔡州淮康军军营里的情况与诸位说个明白!”
    吴二立不说不打紧,其余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乐天却是被雷了个目瞪口呆。
    此时军中由上至下,帅臣、监司与夫守、倅、将、副多违法徇私,驱使手下禁卒习奇巧艺能之事。或以组绣而执役,或以机织而致工,或为首饰玩好,或为涂绘文缕,公然占破,坐免教习,名上是在编卒伍,结果连行列都不会列队,身为战士,而如何攻守都不知道。
    这些将军们将手下士卒当做伇工倒也罢了,可恶的是连伙食也克扣起来,粮草官与州衙官员更是沆瀣一气,双方都占了好处,将库仓中的霉变陈粮当做好粮送入军中,便是好粮中也是多掺砂石。
    日久天长,这些名为士卒,实为工匠的士兵们又怎么受得了,不生事哗变才是没天理了。
    依乐天对前世记忆的了解,北宋末年除了西军长期与西夏做战有较强的战力外,河北禁军与中原禁军毫无战力可言,眼下看来何止是毫无战力,更是到了糜烂透顶无以复加的境地。
    感情北宋那支曾经扫平十国的禁军虎狼,此时的主业竟然是给领导做刺绣、织绢布、做首饰、当画工……这大宋不亡,才天理不容!
    这些士卒学手艺做工匠倒也罢了,关键是官吏们吃空饷太过严重,人员不到满编的一半,而且其中的半数士卒还做了手艺人。也就是说蔡州有一万的驻军,满员不足五千,其中又有一半是手艺工匠,这样的军队也能发生哗变,也难怪皇城司驻蔡州的查子们不能相信。
    乐天还听说,淮康军这样还是好的,有些军州里,吃空饷的更加严重,人员只有满编的二到三成,其中一大半是都做了工匠劳伇,更是没有什么战斗力。
    将淮康军中的情况说了一遍,吴二立拱手与乐天说道:“官人今日首次招集下属,属下来迟,还望官人不要怪罪!”
    “打探军情,你也辛苦了!”乐天点头道:“你可知这些士卒打算何时起事?”
    “属下只知道眼下有几个鼓噪的士卒正在相互串连,最多也就是在这两日聚众闹闹事,想要提高下伙食罢了!”吴二立回道,望着乐天,眼中又有些忐忑:“以前也曾有过士卒因为伙食之事而聚众纠集,不过却被管束军纪的军宪官打散了。”
    那在厢军中任职军尉的探查也跟着说道:“聚众闹事想来是有的,只是哗变忤逆造反却不大可能,这些做了工匠的军士,最多不过是想通过聚集起来想向官长们讨要个说法,吃上合口的饭菜,绝没有谋逆之心!”
    乐天再次无语,怪不得十年后金国能以区区数万人马灭了北宋,这样的军队与一群绵羊有什么区别,当牛做马的连饭都吃不好,实在忍受不住,最多不过是聚在一起嚷嚷两声罢了,连造反的心也没有。
    “切不可掉以轻心,若真的发生事|变,你我悔之晚矣!”乐天摇头,故做一脸的凝重,吩咐道:“吴二立,你立即返回军营,时刻注意军中事项,我派童四在军营外与你接应,军营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时刻传送到这里,不得有误。”
    “是!”
    吴二奇与童四齐齐的应了一声,二人不敢怠慢,按着乐天吩咐出去办事。
    说罢,乐天摆手,让几个手下各自散去,各按吩咐忙事。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桃花郎君,居然是妾身的顶头上司,妾身当是不胜欢喜!”待几个手下退去,以翠薇居老|鸨为掩护身份的刘金花,望着乐天笑道。
    乐天无奈的笑了笑:“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若是你想替家里女儿向乐某讨首词,先把眼前的事摆平了再说,若完成的好了,自然会如你所愿!”
    刘金花敛身道:“那妾身就先谢过先生了!”
    乐天吩咐道:“将淮康军士卒可能哗变的消息,飞鸽传书与京城皇城司提举大官人,且将淮康军士卒为何哗变的原因也一并写的清楚,让朝廷所有耳闻,免得到时使人无辜丧命!”
    “官人为何确定淮康军定能哗变?”刘金花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个消息,“若官人上书与事情有出入,免不了被提举大人申斥、责罚,甚至有可能被贬到不毛之地!”
    “与官家基业相比,乐某被责罚算的了什么,我等保的是大宋赵官家,任何事都防患于未然,士卒不曾哗变固然是好事,若是发生哗变,岂不是我等失职?”听刘金花这般追问,乐天立时大气凛然起来。
    反正出事有上司顶着,刘金花这等老油子也是一肚子弯弯绕,开口称赞道:“官人高义也!”
    乐天又吩咐道:“你且速速将书信写好,特别要标注好书写时辰,快些传书与皇城司,莫要落在军卒闹事的后面,若那样你我半点功劳便也没有了!”说到此处,乐到又说道:“在密信上再加上一句,‘从蔡州团练副使张所处听得消息’几字。”
    你送我桩功劳,我自然要还你个人情,便是出了纰漏也好有个人来一起背黑锅,乐天心中如是想道。
    刘金花不敢多问,忙拿起纸笔,将淮康军有可能哗变的消息,以皇城司特有的秘语写在纸条上,为防意外特意又抄录了两份,分别绑在几只飞鸽腿上,向京师汴梁送去。
    离了翠薇馆,乐天向州衙行来。
    子时,门子打着哈欠将侧门打开,将乐天迎了进来。
    回到居住的官舍,乐天将装着皇城司授予的官服印信的包裹背在身上,直奔叶知州后堂宅院。
    夜深了,州衙里的官吏们都早己睡下,乐天来到叶知州居住的后堂宅院,敲了半响门,那后堂门子才惺忪着睡眼提着灯笼出来开门,见乐天借了个包裹,一双睡眼立时来了精神。
    乐天开口道:“与知州老大人说,乐某有要事求见他老人家!”
    “有要事要见我家大老爷?我家大老爷正歇着呢,有事明日再来。”那门子自然是识的乐天的,打量着乐天一番,又嗤笑道:“但凡来见我家老爷的都说有要事,你一个小小吏员又有何重要事情?”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叶大人做为一州之尊,门子自然也是嚣张的很。乐天忍着厌恶,拱了拱手道:“烦请禀报老大人,乐某实是有要事求见!”
    那门子见乐天背个包袱,想来是向叶知州行贿的,叉动着手掌,在乐天眼前晃了晃,“若有些门规钱,我也好替你好生去瞧瞧大老爷,若大老爷肯见你,便好说话了。”
    淮康军哗变之事紧急,乐天又怎肯耽误半分,见这门子居然没大没小的向自己要起了门规钱,仗着眼下皇城司亲从官的身份,第一次发了威,一把将那门子拽了过来,抡圆了胳膊照着那门子打了几巴掌。
    乐天虽然年少,但没事之时便自己蹴鞠戏耍,身上肌肉倒也虬劲结实,几巴掌下来,只打得那门子口鼻蹿血,眼前金星乱冒。
    待那门子吃过痛回过神来,扯着李佑嚷嚷叫骂起来。听得这门子叫骂,知州宅里灯火立时亮了起来,几个内堂使唤的杂伇也是赶了过来,俱是认识乐天的,只见得门子依旧扯着乐天嚷嚷,但这些杂伇们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上得前来。
    “何人胆在老大人门前搅闹?”就在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出了内宅大门,向着乐天喝道。
    乐天认得这老者,这老者姓庄,是叶知州府上的管家从老家带来的心腹,伸手将代表自己身份的腰牌拿了出来,递与那庄管家道:“将这个拿与叶知州观看!”
    眼下事情紧急,乐天不能再隐藏身份。
    接过腰牌,那庄管家不敢怠慢,忙快步走入到叶知州居住的内宅,片刻的光景后便赶了回来,双手将那腰牌奉与乐天,说道:“我家老爷请先生去客厅等候!”
    方才还在拉着乐天叫嚷的门子自然不是傻人,听管家这般说话,立时变的畏畏缩缩起来。
    眼下事情要紧,乐天没工夫搭理这门子,接过腰牌随着庄管家去了客厅。
    等待了不过片刻,只见那叶知州一身居家便装走到客厅,见到乐天,一脸苦笑道:“老夫本以为让乐先生随身在本官边听候差遣,日后为先生谋得一官半职,没想到先生居然己经有了前程,当真是可喜可贺,又出乎了叶某的意料,眼下叶某也不得不称呼乐先生一声乐大人了!”
    叶知州心中更是相当的无奈,看中了乐天的办事能事,自认为招揽了一个幕僚亲信,没想到乐天是皇城司的人,自己招了一个监视自己的细作在自己的身边,世上还有这般愚蠢的事么,话音里更是带着几分揶揄。
    乐天如何听不出叶知州话音里的戏谑无奈之意,施礼道:“老大人的心意,属下心领了!”
    皇城司暗探小头目寻到自己,自然是有公事,叶梦得自认为自己没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倒也不大心惊,自顾自的坐在椅上,语气淡然的说道:“乐大人坐罢,不知有何事寻上了叶某?”
    本朝重文轻武,乐天眼下又是以武职的身份来见自己,叶梦得自然是摆出一副清高模样。
    听得叶梦得话音中揶揄自己,又见其怡然自然一副清高模样,乐天忍不住话音中带着调侃之意,说道:“淮康军哗变就在眼前,叶老大人当真是悠闲的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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