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红,休得胡言乱语!”秦姨娘闻言斥责道。
    “小姐,我说错了么?”梅红很是不服气的还嘴,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说道:“这茂德帝姬虽然是皇家的公主,但适了他的男人哪个落得好下场,蔡丞相家的五衙内蔡鞗落的是什么下场,如今咱家老爷……”
    说到这里,梅红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虽然只是个暖|床丫头,但夫妻之名,却有着夫妻之实,与乐天的那等感情自然不是寻常婢子所以比的。
    梅红打小跟着秦姨娘一起长大,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更是随秦姨娘陪嫁到乐家的丫头,乐家后宅家眷们是看在眼中的,寻常对梅红也是宽容。在乐家一众下人眼中,梅红与菱子就是权力仅次于六位如夫人的大牌丫头。
    梅红一哭,乐家的一众妾氏也是呜咽起来,秦姨娘含着泪斥道:“你这丫头让我宠坏了!”
    随即大牌丫头之二,菱子拭着眼泪也是跟着叫道:“梅红姐姐没有说错,这茂德帝姬就是个扫把星!”
    古时,人是相当的迷信,更信克夫之说,所以在菱子与梅红的眼中自然会这样看待茂德帝姬。
    “菱子,你在胡说些什么?”最为如夫人之首的曲小妾一改往常的与世无争,又狠狠的剜了梅红与菱子各一眼,斥道:“你二人若是想给乐家惹出些祸事,尽管开口罢!”
    乐家没了顶梁柱,为了乐家也为了自己的骨肉,做为如夫人之首的曲小妾有必要将乐家扛起来。
    茂德帝姬天潢贵胄的天家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曲小妾这一声斥喝立时让梅红与菱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忙退到了一边。
    看两个丫头退在一旁不敢吭声,曲小妾又开口道:“诸位姐妹还是随我去迎茂德帝姬罢!”
    这是丧主应尽之礼,乐家一众如夫人虽说心有不愿,但这个形势还要走的。
    乐家女人们俱是头籫白花身着缟素,又以白布蒙面来到宅门外来迎茂德帝姬,只见落于乐府宅外的轿子里走下个小小的窈窕身影,也是身着素衣,头上也籫着朵素花,一双眼睛肿红腮旁还挂着泪水,显然不止是刚刚哭过,这段时日的了也不好过。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最知道女人,乐家如夫人们见茂德帝姬这般模样,心中倒也不再那般记恨。
    看着眼前这个下了轿、与菱子年纪相仿的小小可人儿,乐家一众妾氏立时有一种眼熟的感觉,记性甚好的菱子忽的想了起来,失口道:“你……你不是那天来给老爷送东西的小宫女么?”
    “菱子不得无礼!”曲小妾轻轻的斥责了一声,带着乐家一众女眷上前福了一福,齐齐说道:“乐家未亡人见过帝姬千岁!”
    “众位姐姐不必多礼!”茂德帝姬忙示意。
    被迎进院子,茂德帝姬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受我三哥郓王之托来府上瞧瞧的,我三哥说乐家宅中尽是女眷,三哥实不好前来,便着我来代劳,乐家若是有什么不便与困难之处,尽管向我提便是!”
    “多谢郓王千岁、帝姬殿下的记挂!”曲小妾又福了福,哽咽着说道:“托官人的福,乐家在票号里有些股份,每月也能分得不少红利,将几个孩子抚养成人不是不成问题的!”
    说话的同时,曲小妾看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乐家二男一女三个娃儿,又看着王小妾与盈姨娘凸起的肚皮。
    “昔日妾身等人尽怪官人风|流好|色,今日才知官人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的,官人虽为国捐躯,但毕竟为乐家留下了血脉香火!”秦姨娘怜爱的看着抱在奶娘怀里的骨肉,似有所指又似自言自语。
    毕竟岁数较小,又是未曾出阁的女娃儿,茂德帝姬闻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拭了拭脸上的泪水,曲小妾又开口道:“妾身在这里求帝姬转告陛下,乐家未亡人的些许请求!”
    听到曲小妾有事相求,茂德帝姬忙道:“乐夫人请说,我一定转告与父皇知晓!”
    曲小妾开口请求道:“我家官人为国罹难,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能相信官人己经离妾身等人而去,所以妾身想请求官家为妾身等人,将官人遗落的尸骸寻找回来,到日后妾身百年时也好与官人有个陪伴!”
    话音落下,乐家一众未亡人又悲慽恸哭起来。
    茂德帝姬也是含泪道:“诸位夫人的请求,我会禀与父皇知晓的!”
    乐天是为国捐躯,徽宗赵佶心里也觉的对乐天的死有些过意不去,特着宫中宦官为乐家带来了全副的灵棚灵堂等丧事器物,除了将这些布置好外,还着了四十九名道士和尚来做法事。
    来到灵堂前拜祭过乐天,茂德帝姬很是看好奇的看到在乐天灵位近前硊着一众女眷,看模样这些女眷都不是乐家人,但又执亲属礼守灵,心中很是不解:“这些是乐修撰的亲人?”
    一直未曾做声的盈姨娘忙回道:“回帝姬千岁的话,这些女子都是本城歌伎,是官人在梨园中的女弟子,弟子来送恩师一程也在情理之中。”
    那为乐天守灵的正是兰姐儿、绿浓姑娘与沈蝉儿等一干梨园女伎,这些女伎与乐天虽表面上挂个师徒的名份,内里俱是有些露水姻缘的。
    名上兰姐儿几人是以弟子礼为师父守灵,实际上却是排在乐家六个如夫人之后,这几日几乎吃住在乐家与乐家女眷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丧事专门待客之人唤道:“有客到……镇安坊李师师、赵元奴来拜祭乐修撰在天之灵!”
    “她们两个怎也来了?”闻言,茂德帝姬也有些惊讶,茂德又怎么不知道自家父亲与这两位被誉为汴都第一、第二名伎之间的风言风语,甚至这在大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去岁五月乐天也便是因此事而受了连累,被外放到钱塘做知县。
    说话间,李师师与赵元奴二人联袂进了乐家宅院,不止是茂德帝姬还有乐家一众妾氏也是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李师师与赵元奴二人也俱都是不着脂粉,一身素装鬓籫白花,然那种优雅的资态与潇洒的气度,不是有了美貌就能具备的。
    李师师与赵元奴奴刚刚进了院子,尚还未曾拜祭,又听得那门外待客之人拉长着嗓音唤道:“有客到……”
    随即一道道素装素服的又缠了足的佳丽,在身旁丫头的搀扶下进了乐家院子,随即个个面色慽哀。
    正是因为得了徽宗赵佶的青眼,李师师、赵元奴二人才被汴都百姓视为超一流的女伎,而徐婆惜、封宜奴、王京奴、安娘、俏枝儿、杨总惜、周寿奴、张真奴这些女伎,名声只是比前面二位稍弱一些,但也是汴都城的一流女伎。
    有在外面观望等待悼念之人认出了这些汴都最红的女伎,心中不禁暗叹,似这等超豪华阵容,寻常真还是见不到,便是哪个公卿王侯也未必能将这些汴都超一流女伎聚齐。
    想来在汴都只有乐天乐修撰一人能做到尔,而且乐天不止是生前能做到,死后的乐天依旧能够做的到!
    不止是汴都城这些一流与超一流的女伎,那些只要在汴都城能排的上名号的女伎尽数来乐家悼念,此情此景不禁让人不禁想起仁宗朝时“奉旨填词”的大词家柳三变。
    晚年的柳三变虽然落魄潦倒,身无分文,但却死的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柳三死时,“葬资竟无所出”,是伎|女们集资安葬了他。此后,每逢清明,都有歌妓舞妓载酒于柳永墓前祭奠,时人谓之“吊柳会”,也叫“上风流冢”。渐渐形成一种风俗,没有入“吊柳会”、上“风流冢”者,甚至不敢到乐游原上踏青。
    柳三变死时固然轰轰烈烈、荡气回肠,但却是落魄潦倒,然又岂能与乐天相比,乐天是血战疆场,守节死社稷,二人之间有可谓有着天差地别。
    “你说这乐大人死都死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伎家姐儿去拜祭他?”远处有围观百姓不解道。
    “是啊,这些女伎不就是卖的么,搞的和情意绵绵一样!”旁边又有人附和。
    “你知道什么!”有个太学生装扮之人表示不屑,操着带着些方言的雅音说道:“本朝在伎家眼中看来,能与柳七并列者唯有乐修撰一人!”
    “何意?”闻言者纷纷不解。
    那太学生叹道:“那些酸腐文人平日泡青|楼楚馆的不少,多半是闻香下马,摸黑上|床。下了床不要说是有真情意,在别的地界见到,能装做不认识,不语带讥讽就不错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伎女只是男人的玩物,是一些下贱的女人,甚至连人也不是,只是物品,与骡马同列。”
    闻言,许多人表示赞同,似这种人在大宋并不少见。
    那太学生顿了顿,才又说道:“与那些酸腐文人不同,乐大人懂得尊重女人,所作的词多为所女伎所写,乐大人用词来歌颂他们,将他们比作梅花、海棠。乐大人才高而心底,乐大人不恃身份低下身俯就这些女子,更是抚慰这些女子心上的伤痕,用一阕清词,一句温言博红颜一笑,又怎能不让人为之心动?”
    “不错!”有个口音几乎相同也是太学生装扮之人随声附和道,又举目四顾说:“有谁见过乐大人为了些许阿堵物而为人做词做赋的?”
    闻言,一众人皆是摇了摇头,更有人说道:“乐大人是有家财万贯能与陛下合伙开票号之人,又怎会在意那些许的阿堵物!”
    “不错!”先前说话那太学生也是点头,又说道:“乐大人并不因身份而轻看哪一个,从他的诗词里更是能品鉴出他对女伎情感的稀贵与真诚,字里行间中尽是脉脉动人!”
    说到这里,这太学生猛然加重了语气:“乐大人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了真性情,寻常在朝堂上更是敢言敢做,每每直直的戳中了那些道貌岸然权臣的痛处,所以朝中有人不喜欢他,在官家面前进了谗言才使的乐大人远赴西北,以至于丧命于夏贼之手……”
    “不错!”当即便有人附和,又望着乐家宅门慽然道:“乐大人在朝堂之上耿直定然得罪了不少的人,若不然为何今日只见汴都女伎相送,而不见朝臣来祭?”
    之前最行说话的太学生说道:“于兄,我二人该去送乐修撰一程了!”
    “程兄,请!”附和的太学生也是点头:“我等二人去送同乡一程!”
    原来这二人是去岁与乐天一同由蔡州到汴都是,进太学读书的蔡州同乡加同窗于防、程谨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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