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场清,这桩案子自发生起,便不能当做寻常案子来看,正如太子赵楷身边的宦官说,此案在本质上是内臣与外臣之争。
    审问散了,御史台的三位主审与正副两位长官挥退左右,拿着供状单独会谈,加班商量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谈出个新花样来。
    就在将要散了去之时,那来与传诏书小宦官医伤的忤作过来禀道:“中丞老大人,那宫中的中贵人己经醒了过来……”
    听到忤作禀报,王安石一脸苦笑,虽说这小宦官有些不识时务与狐假虎威,但挨了打御史台或多或少也有点连带责任,虽说这小宦官只是个不入品流,但手持诏手便可视为钦差般的存在,天子知道必然会龙颜震怒,但现下大内禁宫己经关门落锁,这小宦官受伤之事,只能明日禀报上去了。
    王安中吩咐道:“且让这小中贵人在此休养一夜,明日再送还宫中罢!”
    这忤作刚走,翁御史拱手道:“中丞老大人,平舆侯我等该如何安置?”
    不得不承认,翁御史给王安中提出道难题,大宋开国以来不罪读书人,除了苏轼以外还真没有文臣坐过牢,有宋一朝文臣犯了错也只是贬谪流放,所以这御史台虽然审过不少涉案官员,真还没羁禁过文官,
    御史台内设有监狱,但监狱只是给那些武官准备的,王安中沉吟了片刻言道:“将值官房舍腾出一间与平舆侯居住!”
    从潘楼街到御史台一路走来,助乐天造出那般大的声势,御史台的三位主审绝对做到了仁至义尽,但事情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自己这些人只能如实上奏,至于乐天下一步会落得如何境地,只能看乐天如何做与他自己的造化了。
    御史台当值的官舍倒也干净,虽不比得自己家中,但比在西北时居住在军帐中好多了,夜间乐天躲在榻上,心中在思虑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
    一路游街,乐天被拿到御史台查问,立时在汴都城里传扬来到,不止是在朝堂上、百姓间,太学生中也是掀起了一阵轰动。
    原本王黼要毁辟雍罢太学,被乐天阻止住了,虽说太学规矩比以前小了许多,但所留之人皆是轻过考校皆精英般的存在,而且这些太学生们从心里是感谢乐天的,若不是乐天据理力争保住太学,这些太学生们便会被发还原籍,发还原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可能就要受到影响。
    太学里有极富学问的教授,有极丰富的藏书,有极好的学习条件,莫说是那些寒门子弟,便是是官宦富贵人家子弟也乐得在太学读书,而且明岁便逢三年一次的大比,此时太学若是被罢,对一众太学生的影响可想而知。
    太学生们感谢乐天是一方面,其次乐天有灭夏之功,更是被一众太学生们视为偶像。而且在宋代太学生有“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之称,御史们不敢说的话,这些太学生们敢说,杨戬主持公田所致百姓民不聊生、民怨沸腾,一众太学生们也是心生愤意。
    乐天弹劾杨戬己经令太学生们钦佩万分,眼下因杨戬之事乐天被拿到御史台问审,一众太学生立时间慷慨激昂起来,更有相约好明日同去敲那登闻鼓,为乐侯爷鸣冤。
    ……
    第二日不是大朝日,宫门自是不要开那么早,但昨夜护那传诏小宦官的几名大内军士却天不亮,及早侯在西华门外。
    待天色大亮的时候,紧闭的西华门在吱吱嘎嘎中开启,这几们大内军卒忙对着当值的大内卫官呼道:“宫中负责向御史台传诣的中贵人被围在御史台外的百姓们打成重伤!”
    前文曾说过,传诏的小宦官可以说是相当于钦差的存在,而且是凡能应这种差事的,都是宫中有前途的小宦官,被几位大宦官着重培养的人,用现下的话来说叫做预备干|部,被人打了自然不是小事。
    自赵匤胤立国起,就下过规定汴都地区的灾情、民变以及重大军情之类的消息,是不必报到宰辅手中,可以直接呈报到御前的,那当值的禁军耳官带着几个禁军士卒,匆匆向大内行去。
    此时的赵佶正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看着今日送来的炎黄时报。
    看到呈上来的文书,赵佶立时挑起了眉头。派出去的小宦官被百姓打成了重伤,一大早上遇到这样的烦心事,赵佶又怎么高兴的起来。
    自昨日乐天被拿到御史台,梁师成知道眼下到了除掉乐天最关键的时刻,故而一直留在宫中侍俸赵佶,未曾离开过半步。
    梁师成心中知道自己伪造圣旨是乐天握在手中的把柄,以乐天文官的身份,最重的处置也不过是贬谪外放,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乐天情急之下万一将自己咬了出来,自己的下场可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梁师成打的主意是先将乐天贬谪流放,待乐天在流放途中将乐天除去,以绝后患。
    没想到乐天陷于御史台还能引来百姓围殴派去传诏书的中官,梁师成感觉这就是个神助攻呐,立时趁机奏道:“陛下,那平舆侯被御史台审问,百姓围殴做为天子家奴的后宫中官,这些百姓何止是愚昧,心中更是只知有乐天而不知有陛下,若长此以往下去……”
    这句佞言,在古往今来不知被多少奸佞用过,但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相当的管用,典型如王莽代汉,便是王莽的声望太高,己经压住了当时的皇族刘氏,甚至王莽篡汉几成了当时的众望所归。
    平灭西夏,乐天的声望被抬到一个高度,历朝历代的天子皆是忌惮名望过盛之人,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后就是死路,虽然说乐天距离那个程度还差的远,但不得不让人忌惮,梁师成所说的这句话撩|动了赵佶心中最为顾忌的地方。
    “你过虑了!”心中虽有些顾忌,很快赵佶又摇了摇头否定梁师成的说法,言道:“这乐天不过年方二十,民心又岂为其驱使,其间想来必别有缘由?”
    “陛下说的!”梁师成自是不敢反驳赵佶,眼珠转了转言道:“陛下勿虑,此不过为乐天之阴谋尔。”
    “阴谋?”赵佶眼中神色有些不解。
    梁师成趁机又在赵佶身边进谗言道:“平舆侯于钱塘做知县之时,素于上官不睦,擅会制造事端操弄人心,并借势行阴私之事,操弄钱塘百姓与杭州府衙做对,便是三朝之臣王汉之也于不觉间着道,最后落得弃官去职,寻常人不能详察,故而为其所害,今陛下只需静观其行其言,便可看清其本性!”
    赵佶想了想,挑眉道:“如何看清其的本性,且细细道来?”
    自己有把柄据在乐天手里,如何除掉乐天,自从与乐天正式撕破脸皮后,梁师成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熬了多少个夜晚,想着如何除掉乐天的计谋。
    显然眼下看天子对乐天心中生出疏离之决,梁师成将自己早己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陛下,市井升斗小民鄙俗贪利,不识书,不知礼,世人只经许其蝇头小利,则必入彀中,为其所用;
    正因市井小民之心如此容易邀买,平舆侯才会惯于此道,杨中官提举公田所,属下清查民田中,定难免有阴私之人行不法之事,故而平舆侯才会捉住其中纰漏一二,由此来弹劾杨中官,以至煽动百姓裹挟民心,来攻击杨中官。
    而此只是为其表像,其平舆侯内在之意是借打压杨中官之名而彰显其清名,实则为谋私利也,想那平舆侯年纪轻轻就官居三品,且知兵熟政,日后官居高位声望渐大,又有何人能压抑得住,必会下一个王莽,下一个曹孟德,前朝的朱温……”
    梁师成提及的这三个人都是篡位之臣,赵佶的目光不禁渐渐凝重起来,随即对旁边的小宦官言道:“你且去御史台催问,那乐天一案审的如何了?”
    那小宦官应了一声,忙领了旨出宫,随即梁师成又接着说道:“官家,平舆侯素来口尖舌利,且守口如瓶,本朝官家施人仁政不罪读书人,不能与读书人用刑,怕是御史台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己自继位起,太庙里的那位石碑上就刻用不罪读书人的祖训,这可是让自己牢记于心的。若乐天真如梁师成所说,自己还真不能处乐天于极刑。
    梁师成接着言道:“奴婢曾观乐天其人,与王相不睦,与蔡相不睦,便是与朝中群臣不睦者也甚多,此等人之性格必为极端之人,而性格极端之人行事必极端至极,常出寻常人之意料,故而陛下不得不警惕这!”
    赵佶再次点了点头,无论是王莽还是曹操、朱温,在性格上与乐天都有些相似,心中越发觉得梁师成说的有道理了。
    “陛下……”
    就在赵佶点头之际,只见方才那小宦官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的跑了回来,脸上尽是汗水。
    看到自己调|教出来的小宦官这般模样,梁师成不由的轻叱了一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陛下不好了……”那小宦官急的顾不得梁师成的训斥,向赵佶言道:“西华门外围着许多太学生与百姓,更有人敲响了登闻鼓,皆要替平舆侯鸣冤呢……”
    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这些百姓闹事无异于又来了次神助攻,梁师成眼中神色越发变得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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