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经略安抚司中议事,直到议到酉时,灵夏路一众官员方才散去。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早于先秦兵圣孙武便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交战征伐乃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头等大事,上关国家存亡、下系黎民生死,因此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出征之前,整备衣甲军械、官配马匹辎重与前期的情报侦察都必不可少,为了准备充分,需的时间短则数月,甚至长则年余。
    此次出兵与乐天前次驰援种师中于杀熊岭不同,五月乐天的那次驰援只用兵数千,更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轻装上阵,而此次金人己有防备,不可能再像上次一般出奇兵致胜了,加之金军战力极强,为此乐天不得不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北宋立国后虽有冗官冗兵的弊端,但于官制精细,比之历朝历代更为完善,官员多便好分配工作,整理衣甲军械这些事交与兵马都监处置,官配马匹与粮草交与转运使司处置,乐天要处置的便是情报侦知。
    整备衣甲器械、官配马匹看似平常,却是至关重要。
    依军制,在战前要对军队的装备粮草进行一次大检查,晒看有没有少的漏的、毁的坏的。有缺少装备、粮食的就要及时上报补全。盔甲兵器则要仔细检查,看盔甲是否腐朽锈烂、战弓是否裂体缺弦、火器是否光洁足弹、刀枪棍棒是否个个堪用,这些都是重中之重,规定必须在临出征三天之前全部整理替换完毕。
    要是有隐瞒不报,临战时却以装备不全做理由推脱不战的,一律军法处置。古代军队在行军的时候也是要身穿盔甲、佩戴兵器的,以免路上被伏击而措手不及无法抵抗。毕竟上战场是要玩命了,这些衣甲器械都是保命的依仗,自然不能有半点马虎。
    到于官配马匹,则是军队机动性的巨大保障,很多时候中原王朝对草原部族无能为力,就是因为草原部族武装机动性太强,草原部族之所以横行于中原如入无人之境,就是依仗速度的优势,抢了就跑,令缺少骑兵的中原军队无可奈何。
    灵夏东出太原,便是直线距离也有一千余里,何况西北山峦众多地势崎岖,加上绕上的弯路,怕是有一千三百余里,为了避免过于浪费人力,就需要马骡驼兽以及辎重车辆来运送装备粮食,既能避免浪费人力又能提高运送效率,而且在遭遇下雨天的时候还能遮蔽装备粮食以免受潮后生锈、腐坏。
    驼兽、车辆的多寡也关系着一支军队所能打击距离的长短以及这支军队打击力度的大小。汉唐之所以能前出大漠攻灭匈奴、突厥,若没有规模庞大的驼兽保证了北伐军队后勤的充足,是无法办到的。
    太原虽是在宋境,但太原附近州县早被金人攻破占据,种师中出井陉粮草也是自备的,更因粮草军饷不济险些身死,这不能不让乐天引以为戒。
    孟子与孙膑兵法中都提过天时、地利、人和,地利在战争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地利作为能够直接决定一方胜负的因素,历代兵家都为之看重。军法更是有硬性规定“不知山川险阻者不可行军。”若是国内交战,那么必须要先找好向导,不过也要提防向导是否可靠。若是越境去攻打敌国的话,那要做的工作就更多了,第一等便是要有敌国地图,了解敌国山川道路是否曲直险阻、江河水网是否密集、城池关防是否牢固、驻扎人马都在何处,其国力强弱积蓄多寡都是要弄明白的事情。
    会议散过,被乐天分别委以任事的兵马都监孙池与王庶则留了下来,继续商议驰援太原之事的细节。
    “公爷,五月驰援太原失利,种帅更是险些殒命阵前,现下方才过去月余,因大败军中士气尚且低馁之之时,天子不思重整军备,却执意再行出援太原,结果实不堪预料。”经略安抚司后堂,王庶开门见山的说道。
    “王大人,我等也知此事,然天子命我等驰援汴都,我等又岂参抗旨不遵?”一旁的兵马都监孙池不满的说道,随即又长叹了一声,带着些许讥诮的说道:“王大人,您是为文臣,若不从朝中诏令,最多不过夺职贬斥,而孙某是为武将,若不从诏令惟有身死而己。”
    之前驰援太原,灵夏路军中上下皆是有功的,但天子丝毫未提及升赏之事,孙池心中是有许多怨气的。
    “有功不赏,天子是有失公允!”王庶知晓孙池心有怨意,继续言道:“相比于孙都监,经略大人功绩更伟,然天子却无半句褒奖之言……”
    对于王庶之言,乐天心中微惊,但却面露笑意:“王大人说笑了,吾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于社稷出力,又岂有怨言之说。”
    “天子失允,不止于乐公爷与孙都监二人!”王庶又言道:“吾听闻近日于汴都传来的消息,李纲李相公现下一再受朝中一众执宰的掣肘,更受天子疑忌,天子召李相公担负驰援太原重任,但却不给李相公兵马,不仅制止李相公于京城征调战马,还将李相公征召的地方军队遣散。
    更否定了李相公计划先进行必要的休整训练、待做好充足准备再行出征的计划。官家更拒绝了李相公上疏调各路兵马合兵一处统一指挥的要求,李相公被授予宣抚之职,却徒有节制诸路大军之名而无节制之实。”
    说到这里,王庶也是一声长叹:“朝廷似这般布置,岂不忘了之前数路兵马驰援太原被金人逐个击破之教训,又岂有获胜之望?”
    孙池不解:“李相公被任命为宣抚使,却无宣抚使之权,那驰援太原军队由谁来指挥?”
    “按本官揣测,依以往惯例,想来应由京中枢密院来指挥!”王庶猜道。
    “这些官老爷简直拿打仗当做儿戏!”孙池发怒,摇头道:“战场情势瞬间万变,汴都与太原相距千里,怎可做到随机应变?”
    “朝廷的那些官老爷们估计是这样想,银术可率真军孤军深入大宋己久,己经师老兵疲,前些时日为乐某所败,现下正值士气低馁之时,有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又怎么能让李相公专美。”乐天笑道。
    孙池急禀道:“经略大人,据前方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金人为防经略大人再出灵夏,己将派兵驻守在灵夏通往大原的古交、忻州以西的几条关隘要路上。”
    听闻禀报,乐天笑道:“宋夏以横山为界,大宋与西夏周旋百年,西军尤擅于山地作战,而女真长于平原马战,拨掉把持些山隘关口的女真士卒,想来难不到孙将军罢?”
    孙池忙道:“待经略大人出击太原时,下官为大人先锋开路,定将这些关隘上的金兵一扫而灭。”
    “公爷……”
    就在叙言间,尺八进得花厅,面有犹豫之色。
    “何事?”乐天问道。
    犹豫了片刻,尺八禀道:“经略安抚司外有人求见公爷!”
    “经略大人会客,我二人便不搅扰公爷了!”
    待王庶与孙池离开后,尺八禀道:“公爷,陆天放求见!”
    “引他来见我!”乐天吩咐道。
    不多时,陆天放进得花厅施过礼后,问道:“公爷,我得到消息,南朝皇帝陛下托金使萧仲恭交与耶律余睹策反信,为金人皇帝完颜旻所得,现下金人皇帝正筹划入秋之后大举侵宋?”
    “竟有此事?”乐天故意装做不知。
    “陆某岂会以虚言来骗乐公爷!此事于金国早己传遍,怕是用不了几日便会传到南朝了。”陆天放连连摆手:因张觉之事,南朝尚不引以为戒,如今又弄出了耶律余睹之事,大宋朝廷上下难道就这么愚不可及?”
    乐天也带着几分揶揄的还道:“提到萧仲恭与耶律余睹,乐某不得不佩服陆都统,似萧仲恭与耶律余睹这般的契丹皇亲国戚都降了金人,而陆都统一介汉民却能与辽人尽忠到这种地步,实是世间罕见!”
    对于乐天的讥诮,陆天放并不在意,正色道:“实不相瞒,张觉之事未发生之前,陆某着实有想投南朝之事,然自张觉之事发生后,陆某便将事宋的念头断的干干净净。”
    “那陆都统就没有事金之心?”乐天笑问道。
    “女真人是为未曾开化之蛮部,视降人如同奴仆,又岂能事之。”陆天放言道,随即面色郑重起来:“乐公爷,近日在下又听闻,南朝天子欲再次驰援太原?”
    乐天微惊:“陆都统是如何知晓的?”
    “在下自然有得知消息的渠道。”陆天放自是不会说,继续言道:“乐公爷,我大辽天祚皇帝为政不堪,故才有亡国被俘之祸,而南朝天子更是不堪,况乐公爷为郓王殿下之亲信,更不为南朝天子所喜,日后公爷的处境堪忧呐……”
    “陆都统今日来寻乐某的目的,若为的还是之前所言,还是省些力气罢!”不等陆天放说完,乐天便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陆天放一笑,接着言道:“陆某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乐公爷不愿接受,那便与在下谈谈立盟之事!”
    对此,乐天嗤笑:“陆都统曾于大辽为官,立盟事关国体,又岂是乐某这等小人物能做的了主的!”
    陆天放笑道:“可是我王与在下都不看好大宋朝廷,而看好于公爷!”
    不待陆天放多言,乐天起身吩咐道:“尺八,送客!”
    见乐天拍门不入,陆天放只得悻悻离去。
    “屠四!”乐天唤道。
    “小的在!”
    “着人去查查,陆天放在兴庆府的这几日都与什么人有来往,切记莫要打草惊蛇。”乐天吩咐道。
    “是!”屠四应道,面上却有犹豫之色。
    “还有事么?”见屠四面色有异,乐天问道。
    慑懦了半响,屠四才开口道:“公爷,小的觉得这陆天放所言甚是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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