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府上的明月,突然不那么明了。
    身怀六甲的梅香玲坐在阁楼上,江晓风已经睡去,她身边站着梅家最贴心的丫环梅花,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夏末一过,夜里稍微有些发凉,她此时的心中,牵挂着太平府的亲人,而西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与慕容燕显然成了摆设,江玉喜回到家中,尽显忧愁。
    坊间对子丑二州的案子颇有不满,认为城王应付了事,并没有禀公执法,尽管派了得意门生调查此案,不过是走马观花,最终也没有惩治各州县的官史,那些贪腐的人还在官位上,还继续坑害着百姓。法令一但受到挑衅,还是城王自己,城民自然就会质疑。
    梅香玲知道,这件事一但查个水落石出,会祸及群臣,西城太过于复杂,她想回太平府,却又被大哥的无能叹息,自商道停修后,太平府的财政捉襟见肘,已命人前来借款几次,皆被她拒绝。
    本是江湖儿女,却活在深宫,望明而叹。
    在院子里睡不着的,还有官映月,她不是江湖儿女,只是一个娇身惯养的小姐,如果能与梅香玲换一换人生,或许那才是她最幸福的生活,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长乐的出现破灭了,官家被查封后,子阴县的百姓很快就抢夺了官家的产业,甚至霸占了书院,一家人不得不搬到老屋,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父亲疯了,官家从此再无希望。
    曾经,在官映月的眼里,长乐是官家的仇人,也是救命稻草,造化弄人,身为城王的得意门生,却斗不过邪恶的朝堂,官家本可置身事外,却太过于相信长乐,从证人到罪人,从罪人到家落人亡。而这一切,都积累在了官映月的心底,她恨不得马上离开长乐府,她认为长乐府这种地方太脏。
    “打听了吗,老爷真的在云燕楼?”
    “在,乐大人亲自送过去的。”
    “有人看管吗?”
    “有,云燕楼的人管着,是二夫人门下的人。”
    “那如何才能救得了父亲?”
    “奴卑请了几人,扮作是住客,只要能够接近后院,便能带走老爷。”
    “好,明天动手。”
    “小姐又如何脱身?”
    “那后门似乎无人看管,我从那离开,你们在城门等我即可。”
    “小姐千万要小心,这府上的人可阴着呢。”
    “如午时我还没到,定是有所耽误,你们先带着老爷离开,不要回子阴了,去午州投奔我姑姑,老爷病了,一路上劳烦多加照顾,我来西城所带银两不多,尽数交你,到了午州,姑姑自然不会少大家的赏钱,你们进官家已经有些年头,算是忠心的老人了,现在官家受了难,还得仰仗你们。”
    “小姐怎么客套了起来,这都是奴卑应该做的,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一夜,或许是官映月最无奈的夜。
    一个女人对心爱的人绝望,那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奈啊?
    楼下,长乐与老六小四正在喝酒,他心中愁肠,总算把官顺德给保了出来,结果官顺德却疯了,不知道如何向官映月交待,子丑州的案子结了,却不如他所想,法令形同虚设,朝堂上下,都是一帮虚伪之徒。
    酒是冷的,喝进嘴巴里,却滚烫着往下淹,淹没了一个年轻人的激情。
    “当初咱们在破庙里,烧着红薯,喝着稀饭,日子过得倒是舒心,如今过上了这衣食无忧的日子,反倒不安了,长乐,我和小四想出去闯一闯,不知怎么向大夫人开口,要不你帮忙说一说,窝在这长乐府,也见不着什么世面,我们商量好了,打算先去南城,再去北城,然后去东城,闯荡半年,再出海看看。”老六的脸上,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长乐道:“当初王上将我们带回,可不是让你们去闯荡江湖的,长乐府的弟子们,也都要做事,王上念着我们的交情,让你们留在长乐府里帮衬,怎么,这富贵的日子过不习惯,要去流浪江湖了,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咱们可是比亲兄弟还亲,如要做官,我明儿向王上说明白,各部随你们挑选。”
    “屁的个官。”小四不满道:“咱们当了一回钦差,办了这么大的案子,震惊天下,到了这西城宫里,还不是屁大点事,连王上都怕得罪那帮重臣,何况你我,封你个六品御用捕头,到头来有什么好处,堂上的权势,还不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官又有何当法,长乐,我们是为你鸣不平,你在大夫人跟前是红人,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值当,早知道过得如此窝囊,还不如去流浪。”
    长乐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食君之当为君分忧,遇到困难,怎能退缩,你们都听好了,谁也不准离开,我们三个人,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在庙里都是拜了佛的,是异姓兄弟,来来来,喝酒喝酒。”
    江湖上的情和怨,无论是拜过兄弟,还是许过诺言,都挡不住现实的捉弄。
    老六和小四最终还是离开了长乐府,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西城朝堂的黑暗,看清楚了长乐府的阴谋,不愿当城王的奴隶,趁着长乐醉酒,连夜而逃,留下一封书信,只有几行字:
    “我们走了,到外面去闯一闯,过些日子就回来看你,对不住了兄弟。”
    字写得很工整,是小四的笔迹,进长乐府后,小四就勤学苦练,说要练出西城最好的字。
    “长乐,不好了,官家小姐走了。”
    梅花带来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长乐跑上楼,跑进屋子,只闻到官映月的余香,人去房空,连同官映月的丫环也不见了,他跑出了门,到马房牵了马,快马加鞭地往云燕楼跑——可他还是慢了,官映月趁他喝酒的那阵子,已经派人把官顺德接走。
    掌柜懊悔道:“都怪我,以为安顿下来就没事了,谁料到他会跑,早知道就派些人看着,大捕头别急,我马上派人去追,一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不必了。”长乐失望道:“要走就走吧,想走的人,又怎么能留得下。”
    掌柜不明白这番话,他看着长乐牵马离开,有些失魂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愧疚,把那看管的人叫来,一番训斥,派人出城打探官顺行去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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