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桦心中发虚,本来只是想会会宋似卿,没想到她如此难缠,正欲拒绝,尤千画却多了嘴。
    “会的,我记得方妹妹能喝一点,是吧。”
    方白桦不禁讪笑,当着尤千画的面也撒不了慌:“只会一点,宋小姐是贵客,只怕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
    宋似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拉住她的手:“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能与方小姐相识便是缘分,自然要喝上几杯,咱们走。”
    宋似卿反客为主,拽着方白桦的手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方泽幽的大门紧闭着,大约还有得谈。
    正好。
    宋似卿中午在船上就没怎么吃,如今日头渐渐下去,肚子刚好饿了,她请管家帮忙先上了几道菜,又要了几壶酒,三人一起吃了晚饭。
    中间宋钰君来过一次,瞧见他们三人喝得正欢,欲加入,被宋似卿一眼瞪了回去。他无奈一笑,心领神会,顺便帮忙拦住了其他的人。
    酒宴散场的时候,方白桦已经开始醉了,估摸着是怕自己说胡话,执意要走。宋似卿一手搂着尤千画,一手抱着她,恋恋不舍地送她,一边摆手,一边红着脸半跌在尤千画的怀中,动作亲昵。
    尤千画云里雾里地陪着喝了一场,如今见方白桦转身回屋,立刻凑近她的面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似卿假意埋在他的怀中,抬眼一瞪,那亮晶晶的眼眸里,哪有喝醉的样子:“待会儿跟我进屋,进一间屋子,听见没有?”
    尤千画顿时睁大了双眼,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你是喝糊涂了,还是发烧了?咱俩酒鬼大晚上进一间屋子?”
    宋似卿懒得解释,双手揽住他的腰,暗中掐了一把:“别多问,抱着我,进屋。”
    尤千画更加迷惑,贼眉鼠眼地瞥了下整个院子,确定宋钰君不在,不会当场杀了他,才按照宋似卿的吩咐,搂着她进了屋子。
    “到床 上去。”
    “嗯?”尤千画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并排躺着,敢乱动,杀了你。”屋内昏暗,宋似卿的眼睛愈发清醒,脑中回想起那晚在尤千画的家中,窗外晃动的红穗,今天看见方白桦之后,一切都有了联系。
    今夜,她要逼一个人现身。
    她冷静地躺在床上,旁边的尤千画却浑身焦躁,他咽了吐沫,给自己壮胆:“似玉,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但是吧,虽说酒壮怂人胆,但是宋钰君刀剑无眼,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咱俩呀……不合适。”
    宋似卿被他叨叨地有点烦,拽过被角塞进他的嘴里。尤千画一不留神被呛到了嗓子,又吐不出来,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屋外,一个黑影听见了这声音,双拳死死握住,愤怒的眼睛盯着窗户,一步一步走向窗前。
    宋似卿躺在床上,眼看着一个人的身影在窗上留下黑色的阴影,她迅速掏出早已藏好的匕首,向窗户掷去!阿爹教她的雷家刀法虽然已经很久没用了,但幸好底子还有点。
    屋外,黑影身形一惊,闪避过飞来的匕首,匆忙逃离,却被一颗石子打中小腿,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宋钰君一身黑衣,自树叶深处翩然而降,早已等候多时。
    第32章
    宋似卿飞出匕首后便听见了院中的动静,她推开尤千画,立刻冲出了房间。只见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右手按住小腿,半跪在院中。
    单一个背影,宋似卿便认出了他是谁,这是她曾无数次追逐过的身影。
    宋钰君自暗处慢慢走来,黑夜之中,他紧抿着唇,无需任何言语,便能形成一种强大的压迫力。
    傅叶半跪在地上,有片刻的狼狈,可有宋钰君在,他知道,他跑不掉。
    他慢慢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转身走到宋似卿的面前,眉目温柔,轻轻皱起的眉头隐隐带着孱弱。这副虚伪的面孔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摆在脸上。
    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似玉。”
    多么温柔深情啊,听在宋似卿的耳朵里却只想冷笑。这些天他必定日夜与方白桦在一起,怎么还有脸对她这般浓情蜜意。
    宋似卿抬起眼眸,漆黑的眸子冷得骇人,她讥笑道:“哟?傅公子?你怎么在这呢?真是巧啊。”
    傅叶低着头,心中盘算着一套糊弄她的说辞,可方泽幽的小岛,一般人如何能进:“方老先生与傅家是故交,自你……自你退婚后,我心中烦闷,又觉得对你不起,便来此处静思。”
    他将这一套说辞,全都归咎到宋似卿的身上,当真无耻。她忍不住气血上涌,讥讽道:“那还真是巧了呢!可这黑灯瞎火的,您趴在我的窗前是干什么呢?也是静思?”
    傅叶吃了瘪,不曾想她如今竟像刺猬一样对自己充满敌意。心中一冷,眉间却皱起,仍摆出一脸深情中带着痛楚之色,仿佛宋似卿又将他欺负了去:“似玉,你早知道我来了是不是?你吃准了我还爱你,所以你假意与他人亲密,故意引我出现是不是?”
    他目光柔情深深地望着她,嗓音低沉,悲伤极了:“似玉,你赢了。我见不得你和别人亲近,哪怕我知道这有可能是个局,也忍不住想来看你。似玉,你真是好狠的心,你明知我爱你,还要离开我!”
    他依旧是那副悲伤的表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如此令人恶心的窥探与算计,竟被他三言两语扭曲为爱情,还能顺势来一个“深情告白”?
    宋似卿心中犯恶,却又忍不住开始佩服这个人。从前的她在傅叶身上只得到了冷漠与疏离,何曾听过这样的情话。也难怪杜欣兰与方白桦全都痴心于他,想必都是被他这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娴熟手段给哄骗了吧。
    “傅叶,你说得真好听,我心动了,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对我说这些话,如今终于听到了。”宋似卿认真地眨了下眼睛,“可我一想到这样好听的话,你可能昨夜还在方白桦的耳边说过,我就恶心。”
    傅叶脸色微变,喉咙颤抖:“似玉,你在说什么?我和方白桦并无关系。”他心中一惊,立即否认。
    宋似卿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你怎么不说你根本不认识方白桦呢?”
    “我……”傅叶还想辩驳,他垂眼望向宋似卿审视的目光,想矢口否认他与方白桦的关系,可瞧她这模样,又分明知道了什么。
    怎么会呢?傅叶心虚地收回目光,怎么也想不出宋似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是第一天上岛,甚至是第一天知道方白桦的存在。
    “方姑娘与你说了什么?”傅叶试探道,“你别信她。”
    “我为什么不信,她还同我说了许多,你想知道吗?”宋似卿一字一句,故意说给他听。至于他和方白桦之间的事,前世早就知道了。
    方白桦经常故意挑衅她,在她面前说自己与傅叶是如何心意相通、如何恩爱有加,甚至早在她与傅叶成亲之前,他们便已“暗度陈仓”。只是隐去了她的身份与这个小岛的存在。
    宋似卿心中泛起恶心,她冷眼瞧着傅叶那副还想狡辩的模样:“傅叶,认识你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你有如此大的魅力。”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目光上下扫视着面前的男人,她故意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这幅皮囊和这具身体……挺值钱啊!”
    傅叶神色聚变,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本就孱弱的神态如今更添痛楚之色,仿佛受了极大地侮辱。可是,他又必须承认,宋似卿所言分毫不差。
    “宋似卿,你不要太过分!”
    宋似卿瞧他终于撕开了面具,口中的软刀子更加不留情:“我过分?你敢说你与方白桦没有苟且?你没有对她许诺?”
    “你!”傅叶面目狰狞,再没有往日斯文,他怒然抬起手,下一刻却被宋钰君紧紧制住。
    宋钰君的目光停留在傅叶身上,眼中却没有一丝情感。这个人还入不了他的眼,留他在此废话,无非是似玉想亲手撕毁他的面目罢了。
    他轻轻甩开傅叶的手,凛冽的气势令傅叶不敢与之对视。
    傅叶紧紧闭上双眼,父亲的命令仍在耳边,为了族人、为了傅家,他必须取得方泽幽与宋恒林的信任!于是,他只能从方白桦与宋似卿身上入手,从他们女儿身上下手!
    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无比恶心,人人都说他有他祖父之风,可他的祖父是那样出色之人,他的才学普天之下无人能及,又岂会以色相来成事!
    “似玉,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没关系,我不在乎。”傅叶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宋钰君,“亲事不成,委实遗憾,不过以后的路,还长着。”
    宋钰君微眯眼睛,嘴角一动,冷峻的面孔让人不寒而栗:“以后的路,你怕是走不长了。”
    傅叶心中一颤,只见宋钰君的身后,孟训慢慢走了出来。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利剑般死死盯着傅叶,仿佛在看着一个叛徒。
    傅叶眉间微皱,他不能让孟训知道他在这里,可宋钰君在场,他跑不掉,也躲不掉。
    “你没告诉我,你可以上岛。”孟训看着傅叶,声音透着阴冷。隔了半个院子的宋似卿都感觉到了凉意。
    “难言之隐,不便透露,但我也说只有尤千画可以入岛,不算欺骗。”毕竟算是盟友,傅叶与孟训解释了两句。
    “可傅兄若总有这样的难言之隐,长此以往,盟约只怕就做不得数了。”
    第33章
    孟训站在宋钰君的身侧,一言不发。俨然,他俩已成为了同一阵线。
    傅叶心中慌乱,若想成事,他一人孤木难支,目前还不能和孟训撕破脸。他沉下心来,看向孟训与宋钰君:“公子,我虽对您有所隐瞒,但人皆有难言之隐,这些日子我一直尽心尽力,您是知道的。我与您仍是一条心的。”
    孟训慢慢抬起眼,阴寒地看着傅叶,他在宫中近十年受尽冷眼,容不得背叛。
    傅叶又看向宋钰君:“小侯爷,我们没必要如此剑拔弩张,我们从不是对立面的人。如果不是似玉取消了婚事,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我提议,咱们咱们结盟,共谋大事,岂不正好?”
    宋似卿听傅叶提到了她,心中又是一阵恶寒,他打得什么注意,她清清楚楚,怎么好意思说是一家人!
    “宋钰君,别信他!”她慢慢走到宋钰君的面前。
    宋钰君望着她,没有说话,但目光柔和。
    傅叶见她出声阻拦,又换上那副“深情”的面孔:“似玉,你为何如此讨厌我?难道真是因为我家人的原因吗?好!等回到容城,我让他们给你道歉,可好?”
    宋似卿冷笑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傅叶咬着牙齿,呼出一口气,忍下心中怒火。他看向宋钰君,“宋小侯爷,请你放心,我傅家沦落至今日,皆因孟钊一人,我只要他的子孙不得善终,绝不会害你们!我是傅家长孙,你是宋侯爷的养子,我们合作,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宋似卿听着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忍不住看向宋钰君,他仍不喜于色,可孟训神色动容,想来是动摇了。
    孟训看向宋钰君,目光恳切:“平熠,他说的有理。咱们不是仇人,而且咱们有共同的仇人!孟钊!”
    孟钊是先帝的名字。关于傅家的事,宋似卿一直都是知道的。傅朝岚曾在宫中做过太傅,教习皇子诗书礼易,而孟钊当年杀兄夺位,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傅朝岚无法忍受孟钊毫无仁义、手足相残,自请回乡。
    自那之后,傅家子孙屡遭贬斥,至傅叶这一辈,同族之中才华横溢者亦不在少数,却连秀才都未出过一个。
    傅家衰败已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他与孟训联盟,正是为了复仇!
    可他的所作所为,想来多么可笑,她看向傅叶:“你祖父不满先帝杀兄夺位,你如今却怂恿孟氏同族相戈,你祖父泉下有知便会同意?”
    傅叶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孟训在一旁狠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轻蔑地看向宋似卿,“无知妇孺,若你也背负血海深仇,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宋似卿被他激怒,想着此人日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全家人的惨死!她冷笑一声:“那我又做错了什么?沦为你们复仇的工具?”
    孟训无言,可看他阴狠的目光,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绝不会改变!
    宋似卿走到宋钰君身边:“你要答应他们,我拦不住,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父亲,考虑一下……我。”
    她默默拉住宋钰君的一角衣袖:“况且,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要复仇,有他们的理由,可他们要做的事会连累许许多多无辜的人,这一点你们谁都清楚!”
    若想谋反,护卫皇权、手握兵权的宋恒林必是他们第一个要铲除的对象。
    “当今皇帝仁慈,若有方泽幽帮忙,一切尚可拨乱反正。”宋似卿劝道。
    “一派胡言,孟平熠,不要被他蛊惑!”孟训怒意显著,打断她的话,“孟平熠,想想你父亲,想想长坤宫的兄弟们!”
    “若方泽幽同意帮忙,你们恢复王室身份,一切必会不一样!宋钰君,孟训只是想要做皇帝而已,不要被他利用!”宋似卿与孟训争辩,只道宋钰君惦记着宋家养育之恩,千万不能答应了他!
    眼见宋钰君犹豫,孟训心中大怒,猛然出手,挟持了宋似卿:“臭丫头!这里容不得你多嘴!你爹是孟钊的走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手掌冰凉,五指掐着宋似卿的喉咙,很快便掐出了红指印。
    “宋钰君!救我!”不料孟训狗急跳墙,宋似卿急忙呼救,可回过神来,宋钰君是否会救她,她也不敢保证。
    她只能直直地望着他!
    宋钰君皱起眉目,冷眼看着孟训:“放开她,这是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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