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不肯收礼物,人家送得越勤快,礼物越贵重。
    那些个平日里见到他,鼻孔都朝着天的大人物,一下子就都礼贤下士起来,甚至被拒绝了拜帖,也不以为忤,反而不厌其烦地两次,三次,甚至第四次投下拜帖。
    就好像是死皮赖脸地非要跟他一个圣人世家的破落户结交一样。
    正当朱三思别说三思了,百思也不得其解的时候,文庙群英会的消息终于传开了。
    这一下,朱三思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些个老爷们的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不是这些老爷们转性子了,而是他原本无足轻重的一个朱三思,变得足够轻重了。
    也就是说,他朱三思对于这些老爷,以及他们幕后的家族来说,有用了。
    而且是有大用了。
    朱三思也意识到了,这真是老天给的飞黄腾达的机会。
    这可是真正的祖宗赏饭吃啊!
    他也不客气,不仅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而且在收端木家礼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颜家近日送了一幅夫子真迹的书画,改天再收孟家礼物的时候,又说端木家赠了一方龙脑砚台云云。
    当真是荤素不忌,饕餮无度。
    即便一些家族大佬看穿了朱三思的把戏,为了不让宝贵的群英会名额落入其他竞争世家手中,往往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继续加码送礼。
    而且送礼还不够,朱三思还要了别的实惠。
    首先就是朱三思那被卡了百年的祭酒文位一朝解决了,还是分管学政,也就是监督学习的实权祭酒,远不似那些空有祭酒文位,还要到处讲学赚钱补贴家用的可怜教书先生。
    之后,更是连他几个不成器儿子的婚事也解决了,三个儿子,都与学宫之中大家族里外秀慧中的千金订了婚,大儿媳甚至还是上清学宫的女学生,芳名远播,拥趸甚多。
    这让朱三思颇为得意,最后也确实是这位准大儿媳的家族获得了朱三思的青睐。
    这位未来大儿媳的哥哥,端木青将被朱三思收为义子,代表曾经出过圣人的朱家参加文庙群英会争夺那一缕成圣机缘。
    眼看着消息放了出来,其他几家即便嫁了女儿,可还是争夺失败的家族,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接受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实。
    一方面是定了婚约,再解除婚约,必然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家女儿的名节也要有亏。
    另一方面,如果朱三思的这位义子真的得到了成圣机缘,指不定怎么以此为借口收拾修炼这些当初跟端木家争夺这个资格名额的其他家族。
    端木青是学宫有名的青年才俊,排名只在四大才子之后,万一被他得了机缘,成为了未来的圣人,再想高攀也就难了。
    反正学宫之中,重男轻女的风气一直都在,就当舍了一个女儿,换一个自家后辈能与未来圣人沾亲带故的机会好了。
    就是便宜了那朱家父子一对王八蛋了。
    可那也怪不得别人,毕竟人家祖上给力,出过了圣人。
    端木家也好,颜家也好,这些个家族大多是上一批夫子所在的家族,虽然手握实权,炙手可热,族中俊彦众多,但奈何没有出过圣人,也只能捏着鼻子,伸长脖子被朱家狠狠剁了一刀。
    眼见着距离群英会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了,各个世家,各个流派参加群英会的人选争夺已进入到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到倒数第二天的时候,各家参加群英会的资格名额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基本上尘埃落定,因为当晚就要报到上清学宫进行统计了。
    之前茶坊搞的“雅投”是为谁是那篇《诫己诗》的作者还设的赌局,随着最大热门的荀有方在曲水流觞文会上当众承认自己不是《诫己诗》的作者之后,几乎已经注定是庄家几乎通杀的节奏,关注度也就降下来了。
    曲水流觞文会才结束那一会,更兼秦枫凭借《穆风传》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时,也有人怀疑那一篇《诫己诗》其实是秦枫所做的。
    有人私下开过盘口,只可惜应者寥寥,最终不了了之。
    这一下好事者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下注的热门事情了。
    群英会的盘口也开起来了。
    有好事者不知是通过学宫高层,还是自己有门路多方打听,竟是弄到了一份人数多达百人的群英会名单,号为“群英谱”。
    每个人的名字高高挂起,下面都有一个赔率,赌的就是谁能获得最终的成圣机缘。
    若是秦枫在此,一定会感觉这个“群英谱”其实十分扯淡。
    因为经世家报送的是姜雨柔,但群英谱上,只有秦枫,还有姜雨柔。
    也就是说,这一份名单应该是部分从学宫流出的名单,外加各方小道消息拼凑而成的。
    可就是这样似是而非的“群英谱”,却是在整个上清学宫大受欢迎,参加投注者甚众,在各个茶馆,酒楼的讨论度也是极高。
    其中几大有可能获得成圣机缘的热门人选,一个是秦枫,这个毋庸置疑。
    但显然不是秦枫一骑绝尘,领跑全场,还有呼声比他更高的一些人。
    首先就是当代的学宫四大才子,其中诗才子庆南峰不只一次在公开和私下场合言说要与秦枫比试切磋,这次代表出过圣人的庆家出战,争夺成圣机缘,呼声更是在秦枫之上。
    除了这位诗才子,来自孔家的词才子,来自颜家的书才子与来自米家的画才子三人也是夺得成圣机缘的大热门。
    除却孔家的词才子孔繁是利用家族出过圣人的名额直接参加群英会。
    书才子颜羽空与画才子米若芾皆是通过别的圣人世家名额参加群英会。
    这其中他们身后的家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若是荀有方没有文心崩碎,可能热门程度也会在这第一梯队当中,但现在他的位置却被端木青占据。
    端木青无疑是除了四大才子之外,与秦枫最有一战之力的竞争对手。
    下注端木青的人也着实不少,可就在这时,各个茶馆的伙计们却是火急火燎地接到了一个消息,要他们立刻撤掉端木青的木牌,转而换上另外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那个名字,他叫——屈怀沙!
    第2384章 屈怀沙!
    屈怀沙是谁?
    几乎整个茶馆里的人都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只有少数几个衣着高贵光鲜的学子面面相觑,彼此眼神之中都是惊愕之色。
    屈怀沙,曾经敢叫圣人低眉的学宫之虎。
    不是这些茶馆里的大多数人是井底之蛙,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大道之争,以及学宫的诸多隐秘,所以知之者甚少。
    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屈怀沙与皇甫奇的那一场赌注几乎是各自大道的辩论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亲历者,要么已经陨落逝去,要么已经身居高位,自是不可能再到街头茶馆里来下注。
    所以屈怀沙是谁,就变成了在座大部分人心头的疑惑所在。
    只有行色匆匆的几人快步离去,向着各自的家族、世家,所在势力通风报信去了。
    学宫之虎屈怀沙,顶替了端木青在朱家的群英会资格!
    这可不是什么小新闻。
    事实上,这个消息就如一颗迸溅在柴堆里的星火,霎那之间,燃烧了整个上清学宫。
    时间还要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在黄昏的余晖之中,捧着茶壶,坐在窗边看着落日的朱三思都感觉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实职祭酒解决了,三个儿子的婚事一下子都解决了。
    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个当自己义子的未来圣人,一想到这里,朱三思都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可偏偏就在这时,朱府最近这几天才有钱新聘请的门房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拱手作揖的手势都忘了,惊声道:“老爷老爷,有一名叫屈怀沙的读书人求见!”
    朱三思一听“屈怀沙”这个名字,不禁啧嘴道:“屈怀沙?屈家是个连夫子都没有出过的小族,也配登门拜访本祭酒?还有……屈家的家主是叫屈怀沙吗?好像不是吧……”
    他嘴角翘起,语气愈发地奚落刻薄道:“叫他们屈家的家主来见本祭酒,这种无名小卒,也配见本祭酒,不见……”
    可就在他挥手赶人,做逐客状的时候,他发现身后站着的管家面色已经彻底变了。
    “干什么?没听懂人话吗?”
    朱三思正要发作,赶走这个又蠢又笨的管家时,忽地一个嗓音幽幽响了起来。
    “我屈怀沙的确不是屈家如今的家主,难道就没有资格来见见你这个朱家的家主吗?”
    只见一名男子身穿诡异的黑色长衫,一头黑发夹杂白色银丝,显得格外诡异。
    “我虽然不是屈家的家主,呵呵,但我按照辈分是他的爷爷一辈,这可怎么算好呢?”
    除却这个满嘴透着诡异话语的黑色长衫男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急不慢地跟着一名黑衣男子。
    须知上清学宫尚白,意思是君子纯白如玉,所以白衣玉带,乃是贤人君子的惯常装束。
    除了一丝不苟,象征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法家喜欢穿黑衣,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黑衣很不吉利。
    代表儒家文士身份的长衫,更是如此。
    绝少有文士将长衫染成黑色的。
    偏偏眼前这两名男子都是一身黑衣,诡异得叫人扎眼。
    至于那跟在黑色长衫男子身后之后,他虽然气息不泄露丝毫,却是让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地遍体生寒,后背发凉。
    尤其是那名男子的眼瞳,更是与常人不同,似乎是诡异的金色,更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具有修为的朱三思都是如此,那名不过算是稍稍读过一点书,识得一些字的管家门房可想而知,基本上也就跟大白天见了鬼怪一样了。
    没等朱三思赶他走,他已经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呀”,掉头就朝着屋外跑去。
    哪里知道,他明明跑出去已经好几百步,居然又折了回来,一路狂奔着在不大的朱家院子里像没头苍蝇似得打起转来。
    “哎,怎么还没跑到咱家啊!这大白天的,真是看见鬼了!”
    再看那诡异黑袍人,左右手不断隔空点出,就好像在凌空画符一般。
    一看就知道了,面前这一出鬼打墙的好戏,就是他的手笔了。
    朱三思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牙齿打颤,根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们是人是鬼?你,你们想干什么?”
    一身诡异漆黑长衫的屈怀沙也不与朱三思客气,径直走入到厅内,在朱三思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自来熟一般地捧起茶碗,轻轻呡了一口,笑道:“圣人世家的茶水,哼,也不过如此嘛!”
    若是别人敢这么奚落朱三思,那他少不得要跟那人磨嘴皮,好好理论一番,可他现在却是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只是哆哆嗦嗦地重复问道:“你……你们到底是人是鬼啊?你们来找本祭酒,不,你们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事啊?!”
    最后那一句话几乎都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了。
    可怕,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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