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
    铜盒迸发出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像是朽木被人锯开,正在端详铜盒的朱砂怔了怔,她的脸蛋浮现一抹红色,尴尬地放下铜盒,指了指这个小玩意,“我看到铜盒上留下些‘神魂凹印’,对应着灵山的古梵语经文,就把空缺的地方填补上去……它似乎是,开了?”
    安静的静室。
    古老的铜盒,在朱砂无意间完成填补之后,发出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吱呀吱呀声音。
    漫长的时光,能够听到一起一伏,两道交错的,漫长的啼哭。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宁奕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紧接着铜盒的上方,浮现出一道影像,那道影像在光线之中很是微弱,面容很是病态,但唇角却噙着温柔的笑容。
    “神秀师兄……”
    在宋净莲的潜意识里,禅子始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形象。
    铜盒并没有因此打开,但完成填补之后,却触发了这么一段影像。
    “从被邵云捡回灵山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该怎么终结这痛苦的一生……”
    那个微笑着的年轻僧人,在以神魂录下这段影像的时候,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净莲,我最亲爱的师弟……如果有一天我会死去,那么我一定会死在你的面前……我在这世上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人的生命,与选择无关。”
    神秀的声音变得黯然,而又嘲讽,“从落地的那一天起,我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作为一枚棋子,被邵云大师捡回灵山就是棋局的开始。”
    他带着七分愧疚,三分无奈,“关于师弟你所中的‘诅咒’,与我有关……我支开了负责看守你府邸的苦修者。”
    宋伊人瞳孔狠狠收缩。
    神秀似乎是知晓了,只有在自己死后,这段影像才会被公开,所以此刻的神情,虽然愧疚,却也带着解脱,“我是‘阿依纳伐’的邪信徒,走入歧途的苦修者……曾经无数次想过终结自己的性命,但我不仅仅为我而活,我还有一个妹妹。”
    那段影像幅度不大的摇晃起来,铜盒被偏转着对准了一处床榻,照现出裹在被褥内的娇小枯瘦身躯,看起来像是一朵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花朵。
    “净莲师弟,不知你看到影像,会在何时,会在何地……希望你能够救下我的妹妹。”
    “这样的话,我的‘救赎’,还不算太晚。”
    神秀将铜盒重新对准自己。
    他一字一句道。
    “我的师父‘木恒’,会在盂兰盆节,毁灭整座灵山。”
    第866章 袭杀
    “再过半个时辰,佛子便会登上‘浮屠山顶’。”
    山岩耸立,云雾缭绕。
    僧袍飞拂,起起落落。
    木恒和金易站在浮屠山的山顶,两个人站在灵山的至高点,入眼所见,是浩瀚的云海,以及芸芸众生……戌时将至,天色渐黑,人间的烟火点燃。
    金易的神情带着一些感慨,唏嘘。
    “多少年了,你我没有这般和平的相处过了。”
    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神情,有喜悦,有激动,也有一些难以掩盖的疲倦……禅律之争,勾心斗角,从选出禅子和律子之后,两人两宗之间的算计就没有停过。
    直到今日。
    他终于可以以一种温和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老朋友”。
    木恒为人向来柔和,他与执掌律宗的金易不同,金易掌管戒律,沾染业力和杀气,在佛宗是人人畏惧的“天煞之人”……禅宗则是明事理,修佛禅的典型,木恒时常召开讲座,布施道果,平易近人。
    “好像有二十年了?”
    木恒笑了笑。
    他与金易并肩站在浮屠山顶,淡淡道:“二十年来,我看着律宗一点一点声势壮大,如果斗下去,禅宗未必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金易愧疚的笑道:“邵云师兄对我说了很多话,我胜负心太重,当年做了很多的错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木恒嗯了一声。
    这位面容慈悲的老人,声音忽然有些缥缈。
    “在你担任律宗大宗主之前,我就已经是禅宗的宗主了。”
    金易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木恒是什么意思。
    “宋雀血洗灵山之前,我就已经是了。”
    木恒声音里带着一些悲哀,一些嘲讽,“我亲眼见证了灵山的起落,还有同袍们的生灭,每年的盂兰盆节,超度亡魂,恭送故人,都会想起过往的画面……”
    金易的眼神变得恍惚。
    那时候,他还不是律宗的大宗主。
    他最亲爱的哥哥,死在了宋雀的手上。
    还有诸多的亲人。
    木恒的声音,继续敲打在金易的心湖之上。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灵山为何要掌控在外人的手中……皇权不配染指这片净土,一个异乡漂泊的捻火者,同样不配。”
    面容慈悲的老人,此刻站在云雾之上,眼神变得阴翳起来,面前的风云凝转,山顶的狂风呼啸起来,带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所以……金易,你做的没有错。”
    “你这些年,把我想做的,做了出来。”
    这句话让金易猛地惊醒。
    他有些骇然地注视着身旁的“木恒”,那个自己熟悉的禅宗大宗主,此刻的面孔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木恒缓声道:“邵云坐镇光明殿,谁都不可撼动……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你能接受‘宋雀’执掌灵山么?”
    金易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盯着禅宗大宗主,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二十年了。
    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木恒是与自己一样,坚定的“排外派”!
    只不过这一切来得似乎有些晚了,金易此刻的心态,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铁血戒律者”,他在邵云指出的未来中,看到了包容,理解,宽仁。
    他接纳了过往带给自己的伤痛。
    而且为自己造成的伤害,承担着代价。
    他很清楚……排斥外来者,并不会使灵山的未来更加光明,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
    金易在木恒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深种的执念。
    他悄无声息伸出一只手,握拢腰间的烧火棍,面色不变的开口提醒道:
    “木恒……佛子已经在登山的路上了。”
    山阶云雾外,人声鼎沸。
    云雀完成了游行。
    在无数护送者的目光注视之中,他拎着大愿禅杖,一步一步向着山阶上迈步。
    而寂静的山顶。
    木恒神情不变,淡淡瞥了一眼金易的腰间。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极其平静的开口,“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大事,能够肃清灵山,帮助你完成你当年的旧愿……盂兰盆节,宋雀也会来到这里,你不是憎恶他么?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微微的停顿。
    这位禅宗大宗主面无表情道:“你愿不愿意加入?”
    风声呼啸。
    金易艰难开口,“你想做什么?”
    木恒笑了笑。
    他看着金易,道:“我之前其实犹豫了很久……这些年来,看你做的事情,应该是‘知情者’,不然怎么会如此卖力的对付宋雀。”
    知情者?
    什么知情者?
    金易眼神惘然。
    “后面我才意识到,你似乎不是知情者,但你是我可以相信的‘盟友’,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理念……而在灵山,怀有这样理念的人,不止一个。”
    木恒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金易,谢谢你接任律宗后做的事情,帮我省去麻烦,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一定不会有今天。”
    越来越让人迷惑的话语。
    完全没有来源的感谢……是在感谢自己弹劾宋雀的行为么?
    金易怔了怔,他忽然想到,在律宗拼命对抗客卿山的时候,禅宗非常“仁义”的没有出手打压,而且有着同样大量的奏折,潮水般涌到了光明殿,这些年木恒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一个潜在的“排外者”。
    对于异乡人抱有极大恶意的歧视者。
    那些奏折,也是来源于禅宗的内部,那些披着僧袍,但是与律宗苦修者截然不同的低调僧侣,他们不杀人,不行动,沉默地酝酿着某场风暴,在木恒的组织之下,等待着某一天的到来。
    而此时,此地,终于“涌现”了一丝端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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