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烈从来没和她提过他有一个月六十元补贴,也没承诺过什么,但是她会打听啊,她早打听到了,沈烈难道就没想过,她其实打听过吗?他难道没想过,女人其实也计较着那六十块钱?谁知道他会不会装糊涂,故意在这件事上不解释清楚呢!
    觉得被骗了的孙红霞,红着眼圈,嘲讽地笑了笑,看着眼前的冬麦,她当然知道冬麦一定是被逼着来劝的,这个冬麦,其实根本瞧不上沈烈。
    她和冬麦同岁,都是二十了,但是冬麦从小生得好看,皮肤白净,眉眼也比一般人出挑许多,用村里人的话说,她不像是农村孩子,倒像是城里人生出来的。
    冬麦家里也宠她,一般姑娘小学都辍学了,她却能读完了初中才回家帮着家里做事。
    这样的冬麦,嫁给了林家,林家可是富户,家境不错,林家大伯更是在城里当工人呢,时不时能有好东西带回来。
    林荣棠长得不错,书卷气,说话从来不大声,对冬麦也体贴照顾,简直是把冬麦宠得跟女儿一样。
    上辈子孙红霞嫁给冬麦,和冬麦做邻居,前后院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多事,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即使冬麦生不出孩子被婆婆嫌弃,那林荣棠也是一味地维护她,说这不是她的错。
    女人这辈子,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嫁人了,孙红霞觉得自己傻,看走了眼,挑了沈烈,沈烈这人,就像地里种的红薯,乍看那秧子,自然是好的,但你扒拉开一看底下的根子,根本不行,这红薯就没长好,嫁给他,心里太苦。
    此时的孙红霞看着冬麦,只觉得嘲讽好笑,她怎么有脸来劝自己呢,她自己嫁了一个林荣棠,享多少福,凭什么自己就得嫁给一个穷得要命的沈烈?
    所以孙红霞也不说破那六十块钱的事,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冬麦一眼,只有笑着说:“他这么好,你怎么不嫁给他?你自己嫁给他啊,要嫁你嫁,别劝我!”
    冬麦听了,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也有些恼了:“红霞,我今天说这个,确实是受人所托,但你自己想想,人家把你娶进门,你突然闹这一出,人家丢人现眼不说,这彩礼,这婚礼,这糖块,这酒席,这鞭炮,一桩桩不都是钱啊?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农村娶个媳妇不容易,你就这么折腾人家?这知道的明白你是改了主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人家有仇,这是故意害人家糟蹋钱呢!你说以后谁还敢娶你?”
    孙红霞正要说话,冬麦还没说完,冬麦继续道:“你倒是和我呛声说这种话,你觉得有意思吗?咱们都是农村人,十里八村,谁家没个亲戚,到时候这事传出去,你说坏的是谁的名声?你——”
    她这里正说着,新房的门就一下子被打开了,冬麦看过去,进来的人是沈烈。
    比起半年前,沈烈胡子早就打理干净了,头发也留成了板寸,今天穿着西装带着大红花,显得格外精神,一点也不土匪了。
    不过不土匪的沈烈,沉着脸,面无表情,像一尊煞神,杀气腾腾的,那架势,简直仿佛要把孙红霞给宰了!
    冬麦吓到了,连忙说:“你,你先出去吧,我和她正谈着,这不是正在劝吗,你别急……”
    沈烈掀起唇,扯出一个笑,这笑看得冬麦脚底生寒。
    沈烈:“谢谢嫂,不过不用你劝了。”
    说着,他望向孙红霞:“你想好了?确定要离?”
    孙红霞昂起头,一脸的决然:“我不用想,就是要离!”
    沈烈挑眉,眉眼间透着冷漠的嘲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在这里和我闹腾,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该劝的也劝了,你不听,那就离,走,现在我们马上去民政局,趁着民政局没下班,把离婚证给领了。”
    冬麦一看这架势,无奈地跺脚:“你真要离啊?你结婚这一次可是——”
    她想说,花了不少钱呢!
    农村人办婚礼,各种花销林林总总也不少,沈烈为了这次结婚,估计连老本都用光了,听林荣棠话里,还从他那里借了二百块呢。
    不说别的,就是外面正吃着的酒席,那都是钱啊!
    结果新媳妇一闹气,说离婚就离婚?换个别家娶媳妇,估计能和那新媳妇一家拼命!
    冬麦不为别的,她心疼钱。
    尽管不是她的钱,但钱啊东西啊就这么被糟蹋,想想都难受!
    然而哪里劝得住,人家新郎官直接扯着新娘的袖子,直接就把新娘往外拽,外面早围了不少人,都哗啦啦地过来,男的劝沈烈,女的劝新娘子。
    孙红霞娘家送嫁的都是她本家人,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好,在那里费了口舌劝,又对着松山村管事的说好话,说会好好劝,可哪里劝得动呢。
    就这么闹腾着,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沈烈骑上自行车,直接把孙红霞按在自行车后座上,之后人家两脚一蹬,走了。
    去离婚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王二婶一跺脚:“这都叫什么事啊,作孽啊!”
    院子里摆了十几桌,旁边架着大铁锅,铁锅里的菜还冒着热气,旁边宰杀好的几条鱼被扔在案板上,管事的手里拿着红喜簿子记彩礼账,还有提着糖袋子四处发喜糖的,现在都傻眼了。
    说好的娶新媳妇了,就这么没了?那,那东西都白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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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麦回去自家的时候,村里几个年纪大的长辈还在那里商量着这事。
    大家帮着沈烈把家里收拾规整了一番,把那些鸡鸭鱼的收拢在一起,看看回头怎么办,一时又研究起来,他们那意思是,沈烈折腾了老大一圈才把新媳妇娶进门,结果人家就直接当场摞担子了,这事肯定没完,谁家能受这种气,得去新媳妇娘家讨个公道。
    不过他们当然也只是商量商量,沈烈主意挺正的,一切都得等他回来再说,最后提起沈烈,大家都叹口气,觉得沈烈命可真苦。
    冬麦其实听林荣棠提起过沈烈家。
    沈烈祖上特别穷,到了他祖爷爷那一辈,兄弟两个穷得家里只有一条裤子,从家乡出去走南闯北,参加了一个什么运动,结果他祖爷爷的弟弟被小日本抓住了,被五头牛拽着向五个方向使劲,最后硬生生拽死了。
    沈烈祖爷爷看自己弟弟死得这么惨烈,人就消停了,觉得什么都不想参加了,只想挣钱,最后终于挣下偌大家业,天津卫上海渡口,都有他家的船和铺子。
    这些事却是轮不到沈烈享受的,到他出生的时候,他家已经顶着一个富农的帽子了——听说这还是因为之前主动把自家的房子地啊贡献了呢。
    后来沈烈能当兵,那也是费了好大曲折,祖坟冒烟才凭着好运气进去的,这其中的那些事,林荣棠和冬麦提过,不过她没太往心里去,也就没记住。
    反正沈烈这个人不容易,现在爹娘都没了,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结果媳妇又跑了,还有比这个更倒霉的吗?
    冬麦前脚刚到家,她男人林荣棠也进院了,林荣棠一进院就和冬麦说开了:“孙红霞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她竟然这么害沈烈?不是她当时非要嫁给沈烈的吗,结果人家沈烈娶了她,她又闹腾着要离,她以为小孩过家家呢?”
    冬麦虽然也觉得沈烈这个人不讨喜,不过又觉得沈烈可怜,便点头:“可不是吗,沈烈家院子里还有那些鸡啊鱼的,这都是钱呢,谁家也不是这么糟蹋东西的。”
    要不是办喜事,谁会买这些,这年月,大家都不算太富裕啊!
    说话间,冬麦去厨房做饭,她本来打算去吃喜宴的,谁知道没吃成,就算现在沈家桌子上摆着喜宴,谁也不好意思吃了,她还是赶紧自己去做饭吧。
    谁知道正拉着风箱,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声音,却是她婆婆王秀菊过来了。
    她婆婆是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太太,不到一米五,其貌不扬,不过人家在松山村腰板却挺得特别直,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林荣辉在首都工作,老二林荣阳在他们县里陵城工作,老三就是林荣棠了,虽然就在农村,不过模样好办事好,眼看着以后也能接他爹村里会计的班,三个儿子眼瞅着个个出众,村里哪个不羡慕她,觉得她真是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王秀菊自己也觉得,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三个儿子,有这么三个儿子,她就是个子再矮,走路也要带风。
    这样的老太太,在儿媳妇面前自然也是摆高了姿态,觉得自己儿媳妇能嫁给自己儿子,那真是八辈子烧高香了。
    所以冬麦一听是自己婆婆,赶紧停下手中拉风箱的动作,朝外面打招呼:“娘,你过来了啊,吃了吗,我正做饭呢。”
    然而王秀菊却是黑着脸来的,她没搭理冬麦,直接问自己儿子:“我今天听说,你陈婶家老三媳妇竟然怀了,早就知道了,人家一直瞒着不说,今天肚子显怀了,我一问,人家才说怀了几个月了,怕留不住才没说,我一听那个气啊,看她笑得那样!你这结婚都半年了,啥时候有动静啊?”
    第3章 生孩子的难题
    冬麦一听这个,顿时没了笑,专注地拉风箱做饭,也不太想过去和婆婆说话了。
    她嫁过来半年了,确实一直没动静。
    半年的时间,要说长也不长,毕竟谁家规定结婚半年肚子必须有动静?可要说短也不短,本村和隔壁村好几个都是结婚几个月就传出来喜讯了。
    因为这个,王秀菊时不时说嘴,催着问冬麦动静,盯着冬麦的肚子,甚至问冬麦的月事,冬麦脸皮薄,自然有些难堪。
    好在林荣棠一直都是帮着自己的,他觉得要孩子这种事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才结婚半年呢,着急什么呢。
    冬麦感激林荣棠对自己的体贴,林荣棠不给自己压力,还在婆婆面前为自己说话,她觉得自己没嫁错人,这个男人对自己就是好。
    因为林荣棠对自己的好,冬麦便愿意忍耐婆婆一些言语的不堪,哪怕有一次婆婆拐着弯说不下蛋的鸡如何如何,她也装作没听到了。
    冬麦使劲拉着风箱,往灶膛里添火,耳朵却是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不想听婆婆说话,免得听了难受,可是忍不住想听听她又怎么说了。
    林荣棠根本不理生孩子那茬,反而说起沈烈的事了,说沈烈不容易,说沈烈娶媳妇白娶了,又安慰他娘说:“娘,你看沈烈和我同岁,都二十四了,沈烈到现在没娶上媳妇呢,我比他强多了,再说才半年,你着啥急,孩子这个主要是靠缘分,没法急。”
    冬麦听着她家男人说的话,心里更加感动了。
    大夏天,灶膛里的火苗烧着,灶房里闷热得让人窒息,汗水从脸上往下流,她擦了一把汗,心想她这辈子嫁给林荣棠就是有福气。
    这样的男人,做事细心体贴,她去哪里找啊!
    然而王秀菊却急了:“我不管,反正你们记着,今年冬麦的肚子必须有动静!你现在也别闲着,赶紧带着冬麦让人家卫生所给她检查检查,看看她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不然咋就怀不上呢?”
    林荣棠一听这话也急了,额头青筋隐隐露出:“娘,你说啥呢?冬麦身体哪能有问题,她好着呢,我都说了,我们结婚才半年,你非这么逼着有意思吗?村里结婚一年没怀孕的多得是!你怎么不和人家比?”
    王秀菊看儿子竟然为了媳妇和自己急,更恼了,也委屈了,指着林荣棠:“你娘拼着命把你生出来,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和你娘嚷嚷的?我可给你把话撂下,这媳妇是你自己非要娶的,现在娶进来不下蛋,我王秀菊不干,你们自己想办法,赶紧给我怀上!别和别人比,别人是别人,我王秀菊是王秀菊,我王秀菊的孙子就得赶紧抱上!她如果一年内娶不上媳妇,咱家就不要了,要这种媳妇干嘛,进门吃干饭吗?不下蛋的鸡,谁家也不要!”
    说完这个,她气得直接将旁边喂鸡的盆子端起来,狠狠地地上一翻,鸡盆里面的鸡食被扣了满满一地,鸡盆哐当哐当地发出声来,院子里的鸡也都咕咕咕地四散跑开了。
    王秀菊一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骂咧咧的。
    谁知她刚走到门前,就看到沈烈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两条鱼。
    王秀菊一愣,不过没理沈烈,径自走了。
    这个时候林荣棠也看到了沈烈,顿时尴尬了,他家这破事,还没和沈烈提过,没想到正好被沈烈撞个正着,干干地扯了下嘴角,还是说:“你回来了,怎么样了?”
    沈烈脸上没什么表情:“办了离婚手续。”
    林荣棠:“哎,还真办了离婚,你说这是何必呢!”
    沈烈却不太想提这事了,他将手里提着的两条鱼递给林荣棠:“本来今天应该请你们喝喜酒,谁知道没吃成,估计你们中午饭还没吃吧。”
    他当然听到了厨房烧火做饭的声音。
    林荣棠自然不要:“别,别,这哪能呢,你这也不容易,这不少钱呢,你说这怎么能成!”
    沈烈却直接把栓鱼的草绳递给林荣棠手里:“我刚才在公社里顺便过去了各家摊子那里问了,大部分人家愿意退,就是少退点钱,不过有些没法退,这鱼肯定不行了,大夏天的,放几天就坏了,我一个人肯定吃不了,放着白浪费,这几天荣棠你为了我这个事跑前跑后,也费心不少,你也别和我推脱,收下吧,就当是帮我消耗了。”
    沈烈话说到这份上,林荣棠当然只有收下的份,收下后,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着?”
    沈烈却只是笑了笑:“能怎么着,也就娶媳妇而已,没娶上媳妇就不过日子了,还不是照样,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林荣棠看他倒是看得开,也算放心了点:“没事,咱不愁媳妇,我看以前相中你的小姑娘不少,慢慢找吧。”
    沈烈却没再说什么,客气了两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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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荣棠把那两条鱼打理了,鱼肚里的杂碎都扔在鸡盆里喂鸡,两条被打整干净的鱼放在了灶台上。
    冬麦便开始做鱼了,切了葱花姜末,把辣椒切成圈,把那条鱼切成两三指宽,把前两天切成的豆腐入了锅,先煮了一会,取出来,在热锅里加油放了鱼去煎,煎鱼先大火,再中火,最后加水慢慢地熬。
    本来冬麦没吃中午饭有些饿了,但现在竟然觉不出饿来,就这么慢条斯理的烧着火。
    她身子一向还好,进门半年肚子没动静,和娘家提过,娘家的意思是,才半年,至于吗,说她嫂子进门一年才怀上,这不都是正常的吗?
    可她婆婆就这性子,着急,人着急了说什么话都可能,不下蛋的鸡这种话,冬麦自然不爱听,但人家说了一次又一次。
    这让冬麦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就是给人家娶进门下蛋的鸡。
    才半年,婆婆就这么说话了,如果一年后自己肚子还是没动静,不知道说什么难听的话呢。
    这时候林荣棠钻进来了,就蹲在冬麦身边,小心地打量着冬麦。
    夏天本来就热,灶房里烧着火,火光烤得冬麦雪白皮肤里透出粉扑扑来,细密的汗珠漾在那层涂了脂粉一般的肌肤上,又嫩又润,看着让人想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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