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烧火棍,出了门,这个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村里人大部分都歇下,乡下人节省电,满村乌黑,就没几个亮灯的,天有点阴,月亮也不见人影,村子里的树都沉浸在一片漆黑中,幻化为了斑驳的黑色云块。
    冬麦提着烧火棍往前走,不过白担心了,倒是没碰到什么人,一路过去了自己家地头上,只听到流水汩汩的,却不见沈烈,便有些纳闷了,又有些担心。
    这个时候初夏的风一吹,四周围的麦田发出声响,已经蹿高的玉米棵子更是发出稀里哗啦的树叶摩擦声,这些声音是如此清晰,在这没有人烟的田地里,大晚上的,冬麦便有些怕了。
    沈烈去哪了?
    正想着,就听到沈烈的声音:“冬麦?”
    冬麦看过去,却见玉米地旁边,悠闲地躺着一个人,正要坐起来,可不正是沈烈。
    冬麦大喜,忙过去:“你可吓到我了,原来躲这里!”
    沈烈便笑了,拉着她一起坐在那旧席子上:“我这不是怕有人使坏,我就躺这里,万一来了什么人,我躺在这里耳朵好,准能听到。我还说黑灯瞎火的,是什么人过来,原来是你。”
    冬麦刚才提心了一番,现在看到沈烈,心便安定下来了,她和他一起坐在破凉席上:“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嘛,怕有人给你使坏,才过来看看,想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沈烈笑道:“他们不敢来了,孙红霞被吓回去了,林荣棠刚才在这里看浇水,现在也回去了。”
    冬麦:“吓回去?”
    沈烈便将他挖出鼹鼠的事说了。
    冬麦惊讶:“你怎么这么莽撞,万一人家真流产了呢!”
    沈烈:“谁知道她肚子里是谁的种,我就不信真是林荣棠的。”
    其实他自己判断着,大概率她肚子里就是空的,唱空城计的,她接近冬麦,很可能并不是要扒自己家浇水的沟渠,毕竟一个孕妇,干这种事有点犯不着。
    但是这些,只是自己猜猜罢了,太匪夷所思,暂时也就没提。
    冬麦越发觉得这事捉摸不透:“你说林荣棠他到底怎么回事?”
    沈烈便揽住她:“提他们做什么,咱都不用为他们费脑子,回头就等着看戏好了。”
    他今天这么一威胁,孙红霞估计不敢找冬麦,回头还不是找别人,王秀菊什么的,她随便找谁,到时候就等着看热闹。
    冬麦想想也是,也就不提了。
    沈烈便领了冬麦,两个人一起躺在破席子上,仰躺着望天,没有月亮的夜晚,夜空仿佛无边的浓墨,不经意间,可以在角落里发现几只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幽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夜幕并不是完全暗黑的,那黑色中其实隐隐透出深蓝来。
    冬麦偎依着沈烈,就这么并排躺在席子上,蛐蛐低低地鸣叫,玉米叶在风的吹动下窸窸窣窣,不过有了沈烈偎依着,冬麦并不会怕了。
    仰望着上方,看着那没有边际的夜幕,她便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大,而自己和沈烈,渺小到仿佛不存在。
    她忍不住靠近了沈烈一些,低声说:“沈烈,你给我说说你在外面的事吧。”
    沈烈单手揽着她的肩膀:“你想听什么?”
    冬麦:“随便什么吧,就是想听听。”
    沈烈沉默了一会,才笑了笑,道:“那些故事都不好玩,也不好听,给你说好吃的吧。”
    冬麦眼睛一亮:“好吃的?”
    沈烈:“嗯,我们当时吃的压缩饼干,味道挺不错的,随便吃几块,一天都不饿了,而且味道非常好,据说里面有糖,有全脂奶粉,还有葡萄糖什么的,口味还挺多的,有葱油的,芝麻的,还有椰香的。”
    沈烈笑着道:“我开始的时候,比较爱吃芝麻的,那个味道好。不过后来就受不了了,那个吃了真渴,高压缩的,又甜得厉害,吃了就口渴,渴了就想喝水,但那个时候,前线缺水,缺到什么地步,我们最严重的时候,能正经喝几口水,就是吃吃防疟疾药的时候,那个时候倒空了的水袋子都得赶紧拿起来舔舔,你说吃这个能好受吗?”
    冬麦想想:“那还挺难受的……”
    沈烈:“何止是难受,有一些牙口不好的,吃半块后,啃不下去了,不过我牙好,我能咬得动,你看老路,他牙口就不好,我还帮他咬过饼干。”
    说到这里,沈烈笑了笑。
    沈烈说的老路,自然是路奎军,她知道他们是战友,却不知道他们原来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冬麦想起他的牙白白的,笑起来像是在发光,便道:“你牙是挺好的。”
    沈烈:“后来有一次深入敌人腹地,这种压缩饼干断了,我们才开始想了,想得要命,饿得要死,没办法,只好啃甘蔗。”
    冬麦:“甘蔗倒是挺好吃的。”
    沈烈叹了口气:“是啊,刚开始还觉得挺好吃,后来就不好吃了,只能勉强吃,最后硬着头皮吃,等我啃了七天的甘蔗,看到甘蔗都想吐。”
    冬麦听他那语气,忍不住笑出声,笑过后,想想,又有些心疼他。
    她轻翻了一个身,趴在他胸膛上:“这不是都过去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偶尔会这样揉自己脑袋,她心里挺喜欢的,现在她也这样摸他头发,竟然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沈烈笑着捉住她的手,不让她摸了,有力的胳膊轻箍在她后腰,纤弱的身子便被压在了他雄健的胸膛上。
    夏天,衣服穿得单薄,肌肤透过两层衣服在紧贴着。
    冬麦脸红了,小声嘀咕道:“在外面呢!”
    沈烈耳语,声音沉而哑:“放心,没人来。”
    泼墨一般的天幕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空旷的麦田,寂静的村庄,好像一切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夏风吹过时,宽大的玉米叶轻轻地扫过冬麦散落的发。
    周围并没有什么声响,连狗叫都不见一声,侧耳倾听,只有庄稼细碎的叶声,以及汩汩的水流声。
    就在这种几近安静的声音中,他们之间的动静,也就隐秘到几乎听不见。
    只是偶尔间,暧昧的滋滋水声,还是让冬麦羞耻到脸红,她也只能咬着牙,死死地咬着,不让自己口齿间露出一点声音了。
    好在一切都很轻微,就像倾轧麦子的转盘,轻轻地研磨,细致地交融,将一切的喜悦都磨得细碎而充盈,浸入到血脉中,酥麻了每一寸骨,无边无际的畅快便犹如潮水一样,将冬麦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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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麦回去的时候,是沈烈送她回去的,反正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他就那么揽着她细软的腰,送到门前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先歇着,好好睡一觉。”
    冬麦:“那你看着浇水的时候,自己也歇一会,明天还有事呢。”
    沈烈:“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个人正说着话,旁边的门开了,是林荣棠,他板着脸,挑着扁担。
    冬麦便收回目光,冲沈烈点个头,进去院子,并牢牢地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其实冬麦猜着,自己和沈烈说的话,估计林荣棠听到了,而这么荒唐了一场后,自己的声音又软又沙,林荣棠可能也猜到了。
    如果是别人,她怕是要羞耻脸红了,但是面对林荣棠,她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那种你不行,我男人行,离开你后,我这日子过得多好,活该你气死。
    她刚才其实淡淡地瞥了林荣棠一眼,可以看到林荣棠脸上的灰败,而林荣棠脸上的灰败,正是她喜悦的来源。
    按说那都是过去了,昔日受到的羞辱已经淡去,但是浅淡的痕迹总在那里,她并不是什么大度可以完全忘记的人。
    很小心眼,就是想看他难受。
    把自己日子过好,看他难受,那是顺带的报复,可以让自己心情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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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冬麦就醒来了,愉快地哼着曲儿,去厨房忙活做饭,正忙着,外面便听到用铁环叩大门的声音,她忙跑过去,是沈烈回来了。
    她这才打开门闩,笑着说:“我一个人在家,心里不安生,就上了大门闩。”
    沈烈:“确实应该上,小心点。”
    其实不止是大门闩,他还想着,林荣棠家院子和自家院子有一道墙,如果在他们院子用梯子上了墙,攀着墙头,是可以爬过来自己院子屋上的。
    他回头应该在那墙上弄一些啤酒瓶的碎玻璃屑,以防万一。
    虽说冬麦和林荣棠当夫妻的时候,林荣棠没碰过她,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林荣棠看冬麦的那眼睛,估计在他心里,冬麦离婚了再婚了,也是他的女人,就没在心里放下过。
    他到底还是得防备着。
    说话间,两个人吃了饭,吃过饭后,沈烈想起也没什么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公社吧。”
    冬麦;“算了,你们谈事,我凑跟前干嘛去。”
    沈烈:“跟着去,就当陪我,再说王书记那里,还念叨你,或者我们谈事,你过去公社里逛逛,买点什么。”
    冬麦想想,自己在家也没意思,便道:“好,那咱们一起去。”
    到了公社,又遇上了陆靖安,相比于之前,这次陆靖安挺殷勤,见到他们笑了笑,态度平和地请他们进来,又问他们是不是找王书记,说王书记在开会,让他们稍等一下。
    沈烈淡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等一下就行。”
    正说着话,王书记开完会了,恰好社办企业的厂长老胡也在,王书记赶紧介绍了,老胡热情地和沈烈握手,又和冬麦打招呼。
    陆靖安从旁看着,礼貌地笑着,没再吭声。
    进去办公室的时候,沈烈回头看了陆靖安一眼,总觉得这个陆靖安不太对劲,情绪变化有点突然。
    从原来的狼狈,一下子成了现在的笃定,就好像手里捏住了什么,让他老神在在地等着。
    其实沈烈和陆靖安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不过当时冬麦差点跟着陆靖安去看电影,想起那个时候撕掉电影票的酸涩,略有些对陆靖安不喜罢了。
    当下并没多想,径自跟着王书记进了办公室。
    沈烈带来了他改装后梳绒机梳理出的羊绒,也带了没梳之前的下脚料,拿出来给王书记和老胡看,王书记不太懂,看到后只觉得确实不错,老胡懂一些,拿着在阳光底下细细地看,看了一番:“如果能从下脚料中梳出这种绒,卖出去肯定能挣钱!”
    王书记眼睛亮了:“意思是有门?”
    老胡却说:“如果是沈老弟自己单干,拼一把,肯定能挣钱,但是如果咱们社办企业要上这种机子,那要考虑的就多了。”
    沈烈听到这话,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胡倒是有些钦佩:“老胡同志,你是考虑到原料的来路,还有输出羊绒的销路吗?”
    老胡看向沈烈,点头:“是,这都是问题啊!毕竟咱们要上设备的话,就算是梳棉机改造的,也是不小的数目,上了机器后,机器运转起来,总不能几天就停了,得长期有活儿干,还得找到销路,这都是问题。”
    沈烈却是早想过了:“原料方面,我查过了,目前我们能联系到的几个羊绒生产商,在生产过程中会持续出现这种羊绒下脚料,普遍价格是六七块钱一公斤,这里面的利润应该比较大,如果我们社办企业上十台机器,就算一直运转不停,也应该能够供应,当然了,我们还得考虑到,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那些羊绒加工厂不卖给咱们了,或者有人和我们抢,那我们怎么办?”
    老胡没想到沈烈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沈烈笑了:“这个倒是好解决,全国那么多羊绒生厂商,我们可以到处跑一跑,再说了这种下脚料,毛刷厂的羊毛下脚料,皮革厂用药褪下来的,皮衣加工厂的碎毛皮,这些都是大户,这里面都有羊绒,而我们改造的机器,只要适当调整轴距,加工这些都没问题。据我所知道的,二十多年前唐山的那些精梳绒实验,因为效果并不好,之后就没尝试过,就全国来说,用梳棉机改造梳绒机,以低廉的成本介入低端羊绒粗加工的,我们应该是头一份,既然当了这头一份,别人看到我们挣钱了再进来,我们也已经这些原料供应商那里占了先机。”
    老胡沉思一番,之后看向王书记。
    冬麦从旁安静地坐着,她其实有些担心,怕这事不成,如果不成,那不是白忙乎了。
    她可以感觉到,老胡是那种很倔的人,他认为不成的事,绝对不会因为王书记这个“官”说的话而轻易更改。
    这是一个要为自己的社办企业负责的人。
    而此时老胡肃着脸,皱着眉头,看着仿佛并不认同。
    王书记看老胡看自己,忙问:“老胡,你觉得怎么样?”
    老胡道:“走,去一趟松山村吧,看看沈老弟改造的机器。”
    冬麦听着,顿时明白,这是觉得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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