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手中的花突然漫天凋谢飞洒下来,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十多个黑衣人遮住阳光从天而降,好像是黄昏时出动的蝙蝠。
    李长虹长剑在手,准备迎战。李安然出手。
    他的暗器出手。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纷纷倒地。最近的黑衣人倒地后的手指刚刚能触到李长虹的鞋尖。
    世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前所未见的,如此厉害的暗器。面具人望着李安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安然轻轻道,“我可以问,十年前的预言,今日的杀剿,是为什么吗?”
    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阁下今日带的人,远胜于此。但是,就算死,总得死得明白。”
    面具人冷冷道,“盛极而衰,物极必反,这是天道,也是人道。”
    一声哨响。晴空蔽日般的感觉。黑暗似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李安然听到到处是敌人扑过来的风响。而面具人出手。直袭李安然。
    本来他是要用他俊美无匹的魅惑微笑,袖手一旁,冷眼旁观的,可如今,他不得不出手,因为有个李安然。
    面具人的剑破空出鞘,如同闪电当空,发出龙吟一样清越的回响。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叮叮”几声很微弱的声响,随着剑光闪烁,暗器被阻挡坠地。面具人剑花一挽,直扑过来。
    李安然再次出手,在空中一个妙曼的旋身,插在众多黑衣人微小的缝隙里,躲过面具人的一剑。
    六个黑衣人倒地。其中一个的剑尖离李长虹的后心不到半寸。
    面具人顺势换招,嘴上道,“你救不了你爹,最好也不救!我讨厌有人在跟我过招时还替别人分心!”
    李安然道,“我为谁分心好像是我的事,阁下管不着吧。”
    两人在对话中又走了两招。
    面具人道,“我讨厌别人游刃有余的样子!”
    李安然道,“是吗?”
    “铮”的一声,面具人的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浅淡的光华,落在远处的荒草丛中。
    面具人望着空空的手,有些迷茫地望着李安然闪身在李长虹的背后,为他打落了两把致命的剑。
    他突然仰天长啸,俊美的青铜面具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烟,面具人大鹏展翅一样腾空而起,快若流星,一掌打向李长虹。
    李安然正在父亲身边,暗器刚刚出手,劲敌稍退,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袭来,而李长虹刚刚解决掉第六个持剑来攻的黑衣人,力气已不支。
    如此近的距离,暗器已经无能为力,李安然一把拉过父亲,自己挺过身去硬生生接了面具人的一掌。
    他和面具人同时反向飞退开去,然后跌在地上,两个人同时喷了一口血。
    这时听见宋清风一声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扑上去,中途被一脚踹开。李长虹一前一后,被刺中两剑!
    李安然出手。刺中李长虹的杀手拔剑到一半,突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很久,杀手慢慢倒地。李长虹望了一眼儿子,也缓缓倒下来,宋清风爬起来扑过去扶住。
    李安然缓缓站起来。身边倒了一地黑衣人。洁白的花瓣还在凌乱地飞飘,静静地落。
    空气中是伴随着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阳光开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李安然的脚下。洁白无瑕。
    他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李长虹走过去。
    面具人倒地抚着胸口,怔怔地望着步履有一点踉跄的李安然。
    他看见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长虹抱在怀中,呼唤着“爹!”
    李长虹在笑。他一边笑,一边流血,一边说话,“好孩子,我李长虹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为他点穴止血。李长虹笑得更开心,说道,“若萱她,她不成器,让我操透了心,现在江湖上的人,总算知道,我李长虹,也有一个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长虹笑着,嘴角流下血来。
    李安然道,“爹你别说了……”
    李安然在余光里,瞟见面具人黯然离去。他的腿像是负重了千斤万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铜面具映着下午的阳光,说不出的冷硬辉煌。他的声音苍老缓慢,却衬托着他简洁高贵的王者气势。他说,“别忘了,那句话。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
    李安然没有回答他。他意犹未尽,对李安然道,“你仔细观察过西天的残霞吗?如果有可能,就看一看,很美。只可惜……”面具人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然后轻轻地吹落,任凭它优雅地零落在他的脚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觉得他临走前对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错觉,冷硬的青铜面具,曾有一刹那笑得很鲜活。
    李若萱那天很无聊。
    初秋天气,微微有些冷了。池里的荷花开得零零点点,呈现出败落的痕迹。哥哥被爹爹带出去了解生意了,估计到晚饭时才能回来。
    若萱在池塘边喂了一通鱼,和晓莲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晓莲姓田,八岁时被李长虹买来给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闹好动得很,可晓莲却文静懂事,无微不至地呵护照顾小姐,虽玩不到一块,却是一对贴心的小姐妹。有时候若萱跟晓莲偷偷回家,吃田婶婶的煮豆和野菜馍馍,把糕点零食带回去给晓莲的弟弟妹妹吃,打打闹闹很是快活。可没去几次就被爹爹发现了,差点要把晓莲赶出去,若萱哀求了半天才算作罢,从此再也不敢去晓莲家了。
    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着,若萱赖在秋千上,没精打采的,对晓莲抱怨道,“哥哥刚回来一个多月,爹爹就让他做这做那的,以后若是每天把他带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楼不可了。”
    晓莲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闹了,少爷比你大十岁,哪能天天带你玩呢!以后不如你也跟老爷一块出去,既跟在少爷身边,又能长长见识,学些东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转而暗淡下去,说道,“听起来倒不错,可是爹爹肯定不许,就是许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骂多少次。”
    晓莲笑。这时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地飞跑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少爷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听了,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刹那间满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就跑,那小厮高声道,“小姐!小姐错了!在这边,客厅里!”
    李若萱冲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屋子人。
    人们给她让了条道。
    她看见满身是血的爹爹躺在长椅上,满身是血的哥哥跪在爹爹身边,宋二叔也满身血迹,有气无力地坐在爹爹身边。
    她不可置信,呆呆地愣在那儿。直到晓莲推了推她,她才惊呼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李长虹大哭。
    李长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萱满脸是泪,看见爹爹吃力地张着嘴,嘴角渗着血,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李若萱流泪道,“爹!爹你怎么了!”
    李长虹吃力地拉过若萱的手,颤颤地,将她的手交到李安然的手上,挣扎道,“安然,记得,照顾,……照顾若萱,……”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话音刚落,就一歪头,手猛地落了下来,嘴角的血,长长地流下。
    传来李若萱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屋里哭作一团。
    厅堂幽暗,李安然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竟是一轮耀眼的夕阳。
    四周仍是恍恍惚惚的昏黄。风吹到身上,很冷。
    他突然想起,面具人临走前,让他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西天的残霞。
    自从知道那句预言,他就长长对着满天晚霞发呆。
    仔细地看晚霞,很美。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爹爹还曾经提醒他,“安然,天渐渐要凉,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多加件衣裳,”爹爹的叮嘱声仍响在耳边,可爹爹的人,却已经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庄一下子如此空旷,空旷得让人难以背负,难以抵挡。
    一片落寞的黄昏,一颗落寞的心。
    他一下子失去爹爹,等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感到孤零零的,空荡荡的,没有根,只有痛。
    他和爹爹的相处,很短暂,短暂得还没有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没了。
    他心痛。他拼命地抑住泪,心便抽动着拼命地痛。
    他听见客厅里妹妹的哭声,回过头,不知是想看看妹妹,还是想看看父亲。
    可他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喷了出去,栏杆旁一丛洁白的刚刚绽放的菊花刹那间滚满了鲜艳的血珠。
    一阵秋风吹来,无数鲜艳的血珠便在花上飞快地转动。
    李安然面色苍白,衣襟被风卷起,他虽然英挺,但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华叔跟着李安然出来,见此情景不禁一声惊呼,“少爷!你没事吧!”
    华叔这一声惊呼显然是太急也太厉了,客厅里似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跑出来,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边,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
    李安然望着她,轻轻地笑,抚摸着她的头,将她揽到身边,柔声道,“若萱,乖,别怕。”
    这时从不远处的古槐上传来一阵怪浪的笑声,听得一人道,“李长虹实在是太有运气了,竟然冒出一个武功这么好的儿子!佩服!佩服!”
    他说着“佩服”,人已经轻飘飘地飞过来,落在离李安然只十尺远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后退了很多。
    他的人并不高大,倒是觉得有些矮,瘦小得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双眼睛,单眼皮,细长的,笑眯眯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此刻轻松随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阳艳丽的余晖中,竟让人觉得很是高大。他几乎是很热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实在是不想杀你,你就是孟如烟的徒弟,李长虹的儿子,把这两个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过就72枚吧,可在刚才的打斗中你已经全部用完了,而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安然没有说话,只是很出神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第5章 恨海情天
    那人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就算找出破绽也没用,你现在唯一能杀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来的暗器,菲虹山庄的机关虽然诡异,但你已没有机会去启动它们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仰天大笑。
    似乎又一道刀光闪了一下,那人突然倒地,气绝。而他的笑声依然很大,在院子里回荡。
    李安然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
    有一个人影从古槐树上飘了下来,他亦是一身黑衣,个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尸体的旁边,没有说话,很冷酷地望着李安然,杀机四射。
    一个人,任何重大的决定都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那个黑衣人已冲了过来,掌风如潮,李安然衣襟翻卷。
    好像谁也没看见刀光。那黑衣人猝然倒在离李安然仅五步远的地方,李若萱亲眼看见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见血像泉眼一样“汩汩”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她吓得打了个冷战,将头一下子埋在了哥哥的腋下。
    李若萱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李安然倚着栏杆,轻轻抚摸她的头。这时宋清风走了过来,李安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宋清风叩头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庄的主心骨,现在该怎么办,请二叔吩咐!”
    宋清风闻听,气得颤抖着手,指着李安然道,“你这个孩子!我大哥没了,还有你,你就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李安然求道,“侄儿年纪轻,学艺不深,难以担当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风扬手给了李安然一耳光,李安然被打得险些摔倒,宋清风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爹爹刚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产送这送那,我跟着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过我也就算了,还想把我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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