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平安埋在哪儿了?”
    “范家集东边,出了城还有四五十里路。”
    “去米瞎子家。”
    “好!”
    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侧身贴墙,挤到李桑柔前面,脚步轻快,在黑暗的巷子里,好象一条自在的游鱼。
    米瞎子住在城南三清观边上。
    最早的时候,米瞎子的家是贴着三清观围墙搭的一个破窝棚,因为紧挨着三清观的屎池子,臭气熏天,这地方就没人跟他抢。
    到李桑柔收拢了江都城的夜香行,要给他置宅子,他不但不肯搬走,连旁边的屎池子也不让动,说那屎池子是他的风水根。
    李桑柔往三清观施了两三千银子,买得三清观把围墙往里折进去两间屋的地儿。
    李桑柔给米瞎子起了两间屋,外面又圈了一丈多宽一个小院,再把旁边屎池子加了盖,另开了地方掏屎。
    米瞎子这家,就像模像样儿了。
    米瞎子没在家,照例只要人不在,就院门敞开,屋门敞开。
    金毛先溜进去转了一圈,在院门里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径直进屋,摸了把竹椅子拎到门口,坐在门里的黑暗中,慢慢理着思绪。
    外面,米瞎子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摆的跨进门槛,抬脚把两扇院门踹关上,举着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穿过院子,抬脚要进屋时,看到了李桑柔。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黄毛那猢狲,他以为他不说就能瞒得过我?”
    米瞎子一个趔趄,顺势坐到了门槛上。
    “到哪儿鬼混去了?”李桑柔闻着米瞎子身上的脂粉气酒气。
    “桥那头桃红那儿。
    桃红要从良了,给她贺贺。
    娘的,从什么良?好不容易熬满了十年典期,她那个男人也死了,从此自由自在,多好!
    非得再给自己找个主儿!
    这往后哪,眼瞅着全是苦日子了。
    头一回见她,我一瞧她那个傻样儿,就知道是个苦命的主儿,果然!”
    米瞎子拍着大腿感慨。
    “老大说过,甲的糖,乙就是砒霜,你这闲事管的太宽了。”
    金毛蹲在米瞎子旁边,冲他撇嘴。
    “屁!”
    米瞎子一个屁字,喷了金毛一脸口水。
    “下床干骡马的活,上床被男人骑,日夜不得歇,一年吃不上一口肉,搁谁都是砒霜!
    唉!”
    米瞎子一声长叹,悲伤起来。
    “老子管个屁的闲事,老子哪有本事管闲事儿?就是说两句。
    算了不说了。
    黄毛说你回来有事儿?”
    “我没这么说!”
    一句话说的金毛急眼了。
    “我是说,我回来有事儿,我啥时候说老大回来了?”
    “那不是一样!”米瞎子一巴掌拍开金毛,接着和李桑柔说话。“你真给北齐当谍报了?”
    “我从来不给自己找个主儿顶着。”
    “我就说你是真聪明!”米瞎子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
    “我接了桩活。”
    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夸奖。
    “刚才去了趟帅司府,看了藏图的那幢楼,你去过帅司府没有?”
    “去过!我见过那楼,嗷嗷喊着偷图那天,我就觉得有猫腻儿,能从那幢楼里偷出东西的,怎么可能满屋脊乱蹦的是个人都能看见!”
    米瞎子撇着嘴。
    米瞎子天生一对儿灰绿瞳孔,大太阳底下看着,跟没眼仁一样,都以为他是个瞎子,他也装瞎子装的毫无破绽,其实他那双眼睛,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使。
    因为这个,他这个算命瞎子的算命本事,在江都城小有名气。
    “图确实丢了,闹腾之前就拿走了。这事儿,要么有高人,要么,就是帅司府设的局,你觉得是哪种?”
    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是个什么局?”
    “杀人,要杀北齐那位世子。”
    “半边肩膀担着文家的那位世子?”
    米瞎子那对儿灰绿瞳孔闪亮发光。
    “嗯。”
    “那肯定是武将军设的局!
    那位世子要是死了,北齐文家就算是真正、彻底的断了根了,那武将军得多高兴呢!
    这事儿可不好查。”
    “武将军自己设不了这局,他应该就是帮了一把,就是不知道是谁找他帮的这个忙。”
    李桑柔接着道。
    “这个更不好查。你要是有别的路,走别的路,别在这条道上费劲儿了。”
    米瞎子连连摇头。
    “嗯,你以后多往帅司府那一带走走。”李桑柔沉默了片刻,和米瞎子道。
    “行!”
    米瞎子答应的极其爽快,接着问道:
    “你这接的还是那位世子的活?”
    “嗯。”
    “听说那位世子貌比潘安?”米瞎子捅了捅正听的呆怔的金毛。
    金毛急忙点头。
    这句他懂!戏文里常唱。
    世子比台上那些貌比潘安的好看多了。
    “你可别被美色迷了眼,色字头上一把刀!”
    米瞎子并着两根手指,在李桑柔眼前晃了两趟。
    李桑柔没理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和金毛说话:“你就歇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出城,咱们去范家集瞧瞧。”
    “好!瞎爷越来越能瞎说!”金毛站起来往外送李桑柔。
    “哎,我说,你可别挑的两家打起来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米瞎子在李桑柔背后喊了句。
    李桑柔没理米瞎子,金毛送走李桑柔,关了院门,冲米瞎子撇嘴道:
    “哪两家打起来?南梁跟北齐?瞎爷,你可真敢胡说八道!咱们都是小虫小蚁,屁都算不上,这话可是你说的!”
    “小虫小蚊那是你,她可不是!”
    米瞎子抓着门框站起来,突然扯着嗓子唱了句:“香消了六朝金粉……”
    把金毛吓了一跳。
    第13章 臣仆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和金毛一对乡下小夫妻打扮,金毛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堆着犁头铁锹木锨,还有一辆崭新的纺车。
    秋忙过后,拾掇农具是勤俭之家的常规动作。
    这一对小夫妻居然跑到江都城里拾掇农具,这必定是借机跑出来玩上一天两天,看样子是新婚的小夫妻,看,连纺车都是新买的呢。
    两个人走走歇歇,申初时分进了范家集,在范家集找地方吃了饭,出范家集往东时,已经夕阳西下。
    范家那片坟地从小山坡延伸下来,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种满了柏树槐树。
    金毛放好车子,和李桑柔一左一右,挨个看墓碑上的名字,寻找范平安。
    已经离冬至没几天了,江都城一带的习俗,冬至前要添坟修坟,上坟祭祀。
    这会儿的范家坟地里,刚刚修整过、刚刚添过土的坟头到处都是,墓碑也都擦的十分干净,看不出哪个是新坟,哪个是旧坟。
    两个人来来回回找了大半块坟地,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金毛一跳多高的冲李桑柔招手。
    他找到范平安的坟了。
    李桑柔直奔放独轮车的地方,拿了两把铁锹,扔了一把给一路冲下来的金毛。
    两个人三步两步冲到范平安坟旁,闷头就挖。
    新坟土松,两个人很快就挖平坟头,挖到了棺木。
    李桑柔拄着铁锨,看着直接土埋的棺木,叹了口气。

章节目录


墨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闲听落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闲听落花并收藏墨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