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江都城呆了很多年,扬州也呆过,去过杭城,到过建乐城,你说说,这样隔江而治,隔三岔五小打几场,隔上几年十几年,大打一场,对天下好在哪里?”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我看到的,一地一时而已。
    我从小儿读书不成,学艺不成,学看相骗人都学得似是而非,要不是这双眼,连骗人都骗不了。
    我就算看到了,想到了,也都只是浮浅表面。
    大先生是有大智慧的。”米瞎子垂眼道。
    “你心里明明白白,你家大先生这么想,是糊涂混帐,一厢情愿,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说过不止一回。”李桑柔斜瞥着米瞎子。
    “瞎说!我肯定没说过!”米瞎子断然否认。
    “你家大先生让你走这一趟,什么打算?让你说服我?先打个底儿?”李桑柔斜着米瞎子。
    “大约吧,唉。”米瞎子再次叹气,“你这一趟,是什么打算?”
    “劝一劝你家大先生,能劝得动最好,劝不动,就屠了你们师门。”李桑柔淡然道。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宋启明呃了一声,缩脖子坐回车厢里。
    虽然她不相信这位大当家的真能杀什么人,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本门延续近千年……”
    “没有什么是能永远存在下去的。”李桑柔打断了米瞎子的话。
    “我是说,本门延续近千年,要是不能时移世易,跟随变动,大约也不能延续近千年之久。”米瞎子接着刚才的话道。
    “实在不行,换个大先生?”李桑柔斜睨着米瞎子。
    “本门大事,不是大先生一个人说了算,前山后山,各部各家,大家议定了才行。”米瞎子说一句话叹一口气。
    他是真烦恼真忧虑,他就知道,这仗一打起来,就没个安生日子!
    “那倒是挺民主。”李桑柔哈了一声。
    “你说的那个民主,我觉得是好事儿。”
    “不一定。”李桑柔呆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太难了。”
    “就是太难了,怎么样都不对。唉,太太平平多好,打什么仗!”米瞎子这回不叹气了,往地上猛啐了一口。
    两人不说话了。
    南召县城确实很近,前面,已经能看到南召县城了。
    南召县城不大,背靠大山,前临大河,山青水秀。
    穿过有些破旧的城门,李桑柔打量着四周,问道:“城里最好的邸店是哪家?是你们门里的?”
    “祥和老店最好。不是吧,我们每次下山,都是住崔家老店。”进了城,宋启明又探头出来,听到李桑柔问,顺口答道。
    “是。这南召县里,近半都是本门产业。”米瞎子答道。
    “呃!”宋启明眼睛都瞪大了。
    这南召城近半产业都是她们门里的!她竟然不知道!
    “咱们就住祥和老店。”李桑柔示意黑马。
    “好咧!瞎叔给指个路。”黑马愉快的答应了一声。
    到了祥和老店门口,米瞎子和李桑柔告别,“我走了,回去递个信儿。”
    “你把她们带上。”李桑柔示意林飒和程善等人。
    “你不留着?”米瞎子没敢看林飒,只点了点程善三人。
    “留着干什么?我又没打算怎么着他们,你带走吧。”李桑柔冲米瞎子挥了挥手,进了邸店院门。
    “走吧。”米瞎子还是没敢看林飒,只招手示意程善三人。
    第185章 都姓乌
    太阳落到地平线上,离暮鼓擂响只有一两刻钟了,守城门的老厢兵们说着闲话,拖着脚步,慢慢腾腾,来来回回收拾打扫,准备关城门。
    城门外,一队人马如同拖着长长尾翼的离弦箭一般,一头扎进了城门。
    几个老厢兵吓的后背紧贴着城墙,贴成了一排儿。
    “你们统领是谁?现在何处?”
    领头参将冲过城门,勒停了马,调转回来,鞭子指着老厢兵,厉声问道。
    “是张张张,张统领,张统领!那那那边,就那边!”领头的老厢兵吓的结巴成了一串儿。
    他们南召小县,属于有史以来,打起仗来都是毫无价值的那种地方,战乱时候也极少过兵打仗。
    老厢兵们头一回见到这样精壮威风的兵马,这样杀气腾腾的阵势。
    参将顺着老厢兵手指的方向,带着十几骑亲卫,疾冲而去。
    参将后面,拖成长长尾巴的精壮步卒冲进城门,连成串儿,往两边跑上城墙。
    一个十夫长指挥着自己麾下十个人,左右各五个,从城门里,站到城门外。
    紧贴着城墙,一动不敢动的老厢兵们看傻了眼。
    “你们,也是咱大齐的?”领头的老厢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号衣,再伸着头看看前面站的笔直,衣甲鲜亮的步卒,小心翼翼问了句。
    他跟他们的衣裳,好像差不多。
    “不是咱大齐的,还能是哪儿的?”十夫长叉腰站在城门正中,斜横着老厢兵,怼了句。
    “唉哟娘唉。”老厢兵抹了把冷汗,“吓我一跳,官爷,您们这是?出啥事儿了?”老厢兵挪了挪,不靠着城墙了。
    “这南召县,我们接管了。”十夫长手一挥,十分气势。
    “啊?那我们,小的们……”
    老厢兵懞了,他们南召县出啥大事儿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你们在这儿等着,先别走,等你们统领来了,让你们走,你们再走。
    再怎么也是军中,无令不得擅动。”十夫长脾气挺好。
    “官爷,咱南召县这是,出啥事儿了?”
    老厢兵不怎么害怕了,一个个挪出来,打量着站得笔直的精壮兵卒,凑到十夫长身边,围成一圈儿问道。
    “这是能说给你们听的?这是机密!可不是能说的事儿!”十夫长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噢!”几个老厢兵长长噢了一声,一起点头。
    他们知道了,敢情是出了机密的事儿。
    ……………………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等人刚吃过早饭,米瞎子在前,欠身让进一位老者。
    李桑柔站起来,打量着老者。
    老者五十来岁,瘦高,慈眉善目,戴着顶半旧的浑脱毡帽,身上的深灰棉袍皱皱巴巴,袖着手,带着一脸谦恭的笑。
    看起来像个一辈子都没能说话算话过的老好人。
    “大先生安好。”李桑柔上前一步,拱手长揖。
    “不敢当,大当家安好。”老者忙欠身还礼。
    “贸然前来,打扰大先生了。”李桑柔接着客气。
    “不敢当打扰二字。大当家不远千里而来,老朽和诸同门,荣幸得很。”老者再次欠身。
    “大先生贵姓?”
    “不敢,姓乌。”
    “历任大先生,都姓乌吗?”李桑柔眉梢微挑。
    “大当家聪慧过人。”乌先生微笑道,“大当家是想四处走走,还是喝杯清茶?”
    “客随主便。”李桑柔微笑欠身。
    “那咱们到旁边茶楼喝杯清茶吧。”乌先生微微侧身,往外让李桑柔。
    “大先生先请。”李桑柔先让过乌先生,跟在乌先生后面,出邸店,进了半条街外的一间茶坊。
    一大清早,茶坊里没有几个人。
    李桑柔跟在乌先生后面,上到二楼,进到雅间。
    乌先生推开窗户。
    窗外,近处是高低起伏的青灰屋顶,远处,山岚雾气,山脉连绵。
    雅间一角放着茶炉茶壶,乌先生亲自沏了茶,倒了一杯,推给李桑柔,坐下,看着李桑柔微笑道:“屈东来回来递信,说顺风大当家,桑大将军往南召过来了。
    我当时想着,大当家在建乐城时,米师弟也在建乐城,照理说,他应该认识你。”
    乌先生抿了口茶。
    “大当家起于草莽之间,米师弟极擅识人,又爱交游,没想到,米师弟矢口否认。
    米师弟和大当家情份很深,他很卫护你。”
    “是为了卫护师门吧。”李桑柔笑看着乌先生,“师门是米宜生的家,米宜生护家的很呢。”
    “嗯,师门就是我等的家,不光米师弟,诸同门也一样视师门如家。
    昨天夜里,这南召城四门洞开。米师弟后悔得很。”乌先生叹了口气。
    李桑柔抿着茶,微笑看着乌先生,没接话。
    “没想到米师弟会出手打制弩箭。”乌先生笑容温和,声调轻缓。
    李桑柔挑眉看向乌先生。
    “米师弟七八岁上,才进的师门。
    大当家已经知道了,我们师门里,都是孤儿,师父师叔外出办事,碰到襁褓之中被抛弃的婴孩,就是有缘,带回师门,养大之后,或是送下山,归入营营众生,或是留在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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