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件半旧棉袍的钱苇脸上泛着层红晕,看着银锞子犹豫起来,伸一只手吧,只怕拿不完,伸两只手吧,太不雅相了吧。
    蚂蚱拎起垫在银锞子下面的红绸四角的流苏,提了提,将红绸提成了一只巨大荷包,落低一些,将托盘递到钱苇面前。
    钱苇忙抓着流苏提起来,压的手往下一沉。
    “第一名!高云!”黑马伸长脖子看着蚂蚱的银锞子送出去了,再一声吼,比前两声更加响亮。
    连廊外一群人鼓起掌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被诸人推出来。
    大头冲上前,送上托盘里两大块银饼子,起丝带霜,式样朴实,正中压着大齐洪州府的银戳。
    连廊里,大常和小陆子两个人,从人群中挤过,将文诚写的点评,一份份粘在各自的文章后面。
    连廊内外,一起拥挤不堪,写过文章的,争先恐后的去看各自的点评,没写过的,也挤着去看点评。
    点评才是真正的现学问见功力。
    工棚里的顾曦,目不转睛的看着连廊周围的热闹,边看边笑。
    “从你这个告示贴出来,守真就点了人,轮班儿过来守着,悄悄听话儿。
    “说是听议论,多半是嗤之以鼻,倒不是觉得这银子拿不到,是觉得你必定不识好歹,评不出真正的好文章。”
    “说我粗鲁是吧。”李桑柔淡定的补充顾曦省略的话。
    “嗯,说你是个女土匪。”顾曦干脆的补了一句。
    “要是我评,这三篇肯定评不上,看不懂。”李桑柔摊手笑道。
    顾曦失笑出声,忙咳了一声,想掩住,却又笑起来,压着声音道:“我也不行,看懂倒是能看懂,看不出哪儿好。好在,有守真呢。
    “快中午了,本来想请你去望江楼吃鲜鱼,可刚才那个什么周霈要到望江楼请客……”
    “那不是正好,看看热闹。”李桑柔打断顾曦的话,笑道。
    “也是,那咱们先走,挑个看热闹便当的雅间。”顾曦示意李桑柔。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工地,往望江楼过去。
    第236章 商战文骂
    李桑柔和顾晞一起,进了望江楼,挑了个偏在一角,景色却相当不错的雅间。
    李桑柔也不客气,点了春不老煮黄刺鱼,红烧牛尾狸,火腿炖马蹄鳖,焦炸凤尾鱼,以及其它四五样应季素菜。一式两份,另一份给在旁边雅间的黑马等人。
    在建乐城时,哪家有什么拿手菜品,顾晞比她熟悉多了,可在这豫章城,顾晞忙的连在豫章城的时候都不多,李桑柔却是已经吃遍了豫章城各大有名酒楼。
    糯米莲藕等几样小菜刚刚上齐,一众书生簇拥着周霈,热热闹闹进了隔壁。
    一群人大呼小叫,招呼着伙计把中间两个雅间之间的隔屏移走,两间并作一间,又添了一张大桌子,关门有点儿挤,干脆把对着走廊的门卸下,敞亮爽利。
    周霈将五两的银锞子拍到桌子上,扬声吩咐伙计,照五两银子上菜上酒,这五两银子,他们要一顿吃光喝光了才行。
    隔壁的顾晞听着周霈的喊叫,哼了一声。
    “周霈绸衣绸帽,看起来家境不错,再说,也就五两银子。”李桑柔笑道。
    “绸衣半旧,绸帽半新。哼。”顾晞再哼了一声,“小时候,学诗,念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我当时拍着桌子喊豪气,人生当如此。
    “大哥就说,马卖了,裘衣卖了,喝得烂醉,天明要冻死的。”
    李桑柔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点着隔壁,“姓周的至少衣食不缺,吃饱穿暖,得了意外之财,豪气一回,这才是少年意气,像你念诗那时候,也豪气过不是。”
    顾晞笑起来。
    伙计送了菜上来,两个人慢慢吃着,听着隔壁的热闹。
    “明天冬至日,不知道那个翰林,是不是又要到董老先生家叩门了。”一个声音落进了李桑柔和顾晞耳朵里。
    李桑柔扬眉看向顾晞,顾晞眉头微蹙。
    “去又怎么样,董老先生根本不理他!”
    “那个翰林可真丑,矮胖黑丑,他占全了,哪有一点儿文士风采!”
    一个声音叫了句,惹起一片笑声、拍桌子声。
    “北人哪有好看的?个个粗鲁!”
    “那位大帅,挺好看。”
    “好看什么!一身杀气,就是一介武夫!”
    顾晞听的眉毛倒竖,按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李桑柔伸手拉住他,“你干嘛?打过去?你这一打过去,不正好应了一介武夫四个字?
    “就像你当初去打七公子,不打还没事儿呢。”
    顾晞听到一句当初打七公子,眉毛高抬,片刻,嘿了一声,往后靠进椅背里。
    “他们说的,哪个翰林?褚翰林?”
    “嗯。”顾晞咽下刚才那口气,斜了眼隔壁。“禇承业上门,不是因为要拉拢人心什么的。
    “大哥说过,江北江南,第一,同宗同族,没什么非我族类;
    “第二,北齐南梁从未有过从属,没有谁是正统,也没有谁是逆贼,或者,都是逆贼,那帮读书人,就算刻薄,也不过一句枭雄相争,逆贼相斗,人心上,视江南如江北就行,不必过多理会。
    “这几年,大军攻城掠地,从来没特意收拢过人心,到了这豫章城,自然更不会特意做这样的事。
    “褚承业之所登门请见,是因为姓董的是褚承业的舅家,褚承业的母亲和姓董的同一祖父,褚承业是晚辈,到了豫章城,不去拜见舅父,这说不过去。
    “到了他们嘴里,竟然成了低三下四,以此自傲,哼!丢人!”
    顾晞气闷的哼了一声。
    李桑柔慢慢噢了一声。
    “四郎,你跑到滕王府写那首诗,还得了这五两银子,当心董老先生教训你!”隔壁,有个声音从热闹中透出来。
    “我这是让他们出丑,还赚他们的银子!”周霈的声音高扬,“我那首诗,想都没想,随便一写,第三句还错了韵了,根本拿不出手的东西,搁他们眼里,就成了好东西了!平白得了五两银子!
    “这银子拿来,咱们乐呵,多好!
    “我跟你们说,明儿大家都去写,燕兄,赵兄,徐兄,还有孙兄,还有诸位,论文章可比我强多了,别认真,随便写写,赚傻子钱咱们乐呵,多好!”
    “就是就是!”周霈的话引得一片鼓掌叫好。
    “咱们轮着去,这银子不拿白不拿!”
    “就是,拿了就拿了,这叫吃孙喝孙不谢孙!”
    “对对对!你看今天那几个,一看就是蠢货!他们知道什么叫文章!”
    “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个蠢货!”
    ……
    李桑柔听的眼睛眯起。
    顾晞眉毛倒竖,手指点向如意,正要说话,李桑柔抬手拦住他,“你帮我写封信,找笔砚来。”
    如意扫了眼顾晞,见他挥手,急忙出雅间去找笔砚。
    “不去把他们打一顿,你写什么信?”顾晞被李桑柔一句写封信,说的莫名其妙。
    “教训商人,要在商言商,对武士,用刀,对文人,得文骂,文骂咱俩不行,得找几个帮手。”李桑柔眯眼嘿了一声。
    “谁?守真?守真肯定不行,他骂不出口,你要叫谁?”顾晞眉毛高抬。
    论骂人,他肯定不行,不过他觉得她肯定行。
    如意出去进来的极快,收拾出一块地方,铺纸研墨。
    顾晞提起笔,看向李桑柔。
    “写给钱三奶奶。”
    “潘定江的媳妇儿?她会骂人?”顾晞一边提笔写抬头,一边问了句。
    “你专心写信。
    “跟钱三奶奶说,随信附的三篇文章,是洪州才俊大作,让她替我好好夸夸,什么天下少有,几百年出一篇,傲视天下这一类,总之,拼命夸,夸到天上没有,地上就这三篇儿,三篇文章别一起夸,别省事儿,一篇夸一篇儿,这三篇夸奖,署名梅岭山人,算是我写的。”
    顾晞提着笔,想了想,干脆直接录了李桑柔的原话,她这话,要是换成雅言雅语,失了精髓不说,怕那边要会错了意。
    她这话里这股子酸坏味儿,就是原话才能散发出来。
    李桑柔探身敲了敲黑马那边的隔屏,黑马等人立刻从上到下,一排儿探头进来。
    “黑马走一趟,让孟彦清挑个人,把这封信送给鄂州钱三奶奶。”
    李桑柔一边吩咐,一边站起来,挑出一二三名三篇文章,递给如意封进信里。
    “看着钱三奶奶写好,封好,立刻送到城外顺风,立刻递回建乐城,立刻印到晚报上。
    “越快越好,最快!”李桑柔交待黑马。
    黑马连连点头,如意手脚极快的封好信,交给了黑马。黑马一路小跑往外冲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三篇文章天上肯定没有,天上没有这么差的,你这是要?”顾晞已经有点儿明白了。
    “自古,文人相轻么。”李桑柔嘿嘿笑着,捻起筷子,挟了块裙边。
    顾晞呆了一瞬,噗一声笑起来。
    这可热闹了!
    “我以前听不得人言,听到有人胡说,就要打回去,大哥就教导我,说身居高位之人,要有容量,不可过于计较。”顾晞想了想,委婉劝了句。
    “我又没身居高位,再说,我也没怎么着,就是夸夸他。”李桑柔不客气的堵回了顾晞后面的话。
    顾晞扬着眉梢,片刻,捻着筷子吃鱼。
    也是,就是夸夸,再说,信都送出去了。
    ……………………
    隔天,邹旺和枣花进了豫章城,见过李桑柔,当天就各自包船,往洪州各处查看指点各个递铺、派送铺。
    邹旺和枣花赶进豫章城隔天,头一批从建乐城过来的朝报、晚报,以及从江北各地写往洪州,不多,可也不算少的信件,从鄂州顺流,或是从黄梅县过江,在江州分拣,递往洪州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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