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征烦躁的嗯了一声。
    “这样可不行。
    “城外这样的喊,就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神,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焦躁不安,让你暴躁起来,暴躁之下,必定要犯大错。
    “将军常说,为将者,首要冷静。
    “你不能再呆在这里,跟我回去,我看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这会儿不会有什么事儿,就算有事儿,听到动静再赶过来,也能来得及。
    “你不能再这样煎熬了,要不然,不等北齐人攻城,你先要垮了。”钟先生仔细看着张征的神情,叹气劝道。
    “好。”张征顺从的站起来,拿起上衣披上,和钟先生一起往外走。
    下了城墙,城外的呐喊声虽然还是响亮,却没有在城墙时那样震耳欲聋了,张征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头一松。
    他是该回到住处,安安心心的,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第250章 先生
    张征伸了个懒腰,走没几步,突然顿住步,眯眼看着街角睡着的乞丐,片刻,一声冷笑。
    “怎么这城墙下面,也有乞丐了?”
    “嗯?”钟先生一个怔神,没反应过来。
    “我差点忘了,她是从乞丐堆里起家的,号称丐帮帮主,她是这些乞丐的头儿!”张征眯眼看着蜷缩在街角的乞丐,错牙笑道。
    “谁?这些乞丐有什么头儿……”钟先生懞了。
    这是哪跟哪,一个乞丐而已,这城里到处都是乞丐,这天下到处都是乞丐,哪里没有乞丐?
    “你!”张征没理会钟先生,猛回头,手指点向一名亲卫,“去叫两支十人队,把这城里的乞丐,都给我杀了!”
    “啊?”钟先生震惊到两眼圆瞪,“你要干什么?你杀乞丐干什么?这些乞丐……”
    “这些不是乞丐,这些都是杀手!
    “城外,那位,号称丐帮帮主!这些乞丐,都是她的帮众,她的杀手!”张征手指点着乞丐,对着钟先生,一字一句道。
    “你疯了!”钟先生扎扎着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好好儿的,这城里的人,早晚都得死,早死早超生。”张征说着,背着手往前。
    钟先生呆了一瞬,见领命的亲卫转身要走,一个箭步上前,扑拽住亲卫,一只手紧紧捏在亲卫肩膀上。
    “你!先缓缓,先不急,你等我再劝劝,你等我!到明天早上,你放心,有我,将军要是发脾气,有我,一切有我!你放心,我肯定能劝下来!”
    “好。”亲卫赶紧点头。
    眼前的张将军,简直就是个杀红了眼的疯子,他也有点儿害怕了。
    先生早该劝劝将军了!
    钟先生一个旋身,拎着长衫前襟,急急跑了几步,追上张征,看着张征一脸的疲惫,钟先生犹豫片刻,咽下了到嘴的话。
    他这会儿疲惫极了,人疲惫的时候,心情必定不好,必定暴躁。
    等他好好睡一觉,等他睡醒了,心情肯定就能好得多,就能不这么暴躁了,等他心情好了,自己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
    非常时期,钟先生一直和张征住在一起,张征住正院,他住在厢房。
    回到住处,张征洗了个热水澡,睡到床上,城外响亮的呐喊声,混合着城头上的锣鼓声,经过重重阻挡,闷钝而模糊,恍惚中,仿佛暴风雨之前,一声接一声的闷雷。
    “我睡一觉,你别睡沉了,看着点儿。”张征含糊的交待了一句,翻个身就睡沉了。
    钟先生答应了,踮着脚退出来,关了门,站在门口,长长舒了口气。
    他能睡着就好。
    钟先生站在廊下,凝神听着城外一声接一声的呐喊,以及城头上有气无力的锣鼓声,眉头拧起,转头看着紧闭的屋门,犹豫了片刻,闷闷唉了一声,出了二门,招手叫过当值的亲卫,低低吩咐道:“你去城墙上传句话:给绑在垛口的那些人吃点儿喝点儿,稍稍让他们松泛松泛,看着快撑不住的,解下来让他们歇一歇,天明了再绑上去,要是死了,也就没用了不是。”
    “是。”亲卫答应一声,急步往城头上去传令。
    ……………………
    江面上的楼船上,得了禀报,李桑柔和文彦超一前一后上到望台上。
    果然,每个垛口都有兵卒上前,解下那些人质,或是解开他们的双手,看样子,还给了他们清水吃食。
    李桑柔缓缓舒出口气。
    “是张征?”文彦超蹙眉问道。
    “不是他,张征这个人,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李桑柔摇头,“应该是张征没在城墙上。”
    “不是张征的话,下令的这个人,第一,要么,和张征十分亲近,要么,胆子足够大,所以才敢下这样的令;第二,他有足够的威信,能越过张征下令,还能管用。
    “有缝隙了!”文彦超眼睛亮闪。
    “嗯,再看看。”李桑柔忧虑的看着城墙之上。
    这个人是谁,她有点儿猜到了,大约是那位钟先生,那位除了苏青姐弟和武将军之外,张征唯一亲近尊重的人。
    可那位钟先生,是位过于善良的老好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老实人,她担心他会折在张征的暴躁暴怒之中。
    眼前这座城,如同一口巨大的油锅,煎熬着她,她却无能为力。
    ……………………
    钟先生将厢房门敞开,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裹了件夹衣似睡非睡。
    张征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觉醒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睡好了?”见张征出屋,钟先生急忙迎出来,仔细看着张征的气色。
    张征眼神清亮,神情和气色都和昨天大不相同。钟先生暗暗松了口气,好好睡一觉,果然好多了。
    “嗯,他娘的,还在喊!”张征听了听城外的呐喊,啐了一口。
    “不用理会,等他们喊累了,看出来瞎喊没用,也就不喊了。”钟先生宽慰了句,接着笑道:“我已经让厨房做早饭了,两碗小煮面,再拌几样凉菜,睡好了,再好好吃个早饭,人就舒服了。”
    “可不是!”张征伸了个懒腰,“吃饱喝好,一会儿到城楼上,把那些乞丐给那位大当家一个个丢下去,喊一句,丢一个,我让她娘的再喊!”
    钟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你还记着这个呢,一群乞丐……”
    “那不是乞丐,那是那位大当家的帮众,是她的杀手,她是丐帮帮主,你难道没听说过?
    “把头割下来,用投石机抛到他们船上最好!
    “算了,连头带身子扔下去吧,光把头扔下去,那些臭哄哄的尸首没地方放。”张征眯着眼,琢磨着。
    钟先生直直的看着他,片刻,用力咽了口口水,硬着喉咙道:“阿征,乞丐没了,这城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下九流,你能杀多少人?难道都杀了?不该这样。”
    “这城里的人,都是要死的,就连这座城,我都要放把火,烧个干净!”张征一边说,一边接过亲卫递过的牙杯牙刷,弯腰刷牙。
    钟先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呆呆的看着愉快刷牙的张征。
    张征刷好牙,将牙杯牙刷递给亲卫,弯腰洗脸。
    “我去厨房看看,好像有顺风,再拌碟子顺风,多放蒜,你喜欢吃。”钟先生交待了句,垂着头往旁边厨房过去。
    捧着洗脸盆的亲卫见钟先生往厨房去了,吓的眼睛都瞪大了。
    先生怎么走了?万一将军问起乞丐杀光了没有,他怎么答?
    张征洗了脸,对着镜子,仔细梳理修剪着两缕胡须,理好胡须,坐下让亲卫梳了头,换好衣服,接过香茶喝着,等早饭送过来。
    钟先生站在厨房门口,目无焦距的看着忙碌的厨子。
    长沙失守,武将军生死不明,唉,苏姨娘都死了,武将军大约也是凶多吉少。
    除了武将军,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约束得了张征。
    他说要杀光这满城的人,再把这座城一把火烧了,昨天他这么说,今天他好好睡了一觉,他心情很好,他清清醒醒,他还是这么说。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这一座城的人命,这座城……
    武将军从不滥杀,武将军必定不赞成他这样。
    不能这样,不该这样!
    钟先生一只手垂下去,捏了捏荷包里的小瓷瓶。
    瓷瓶里是砒霜,这是江都城被围那天,他备下的,带在身边,备着城破时,自杀用的。
    他胆子小,就算有刀有枪,他既不敢捅别人,也不敢捅自己,他连杀鸡都不敢,要自杀,只好服毒。
    钟先生一下下捏着瓷瓶,看着厨子将面抖进锅里,缓声道:“味儿重些,将军这两天嘴里没味儿。”
    “好!”厨子应了,往一只大碗里多加了两勺老汤。
    ……………………
    香喷喷的小煮面摆上桌,张征坐下,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大口凉拌顺风,接着将面碗拉到面前,用筷子挑起面条,呼呼噜噜吃起来。
    小煮面一定要趁热吃。
    钟先生坐在旁边,捏着筷子,慢慢挑了一筷子面,却没往嘴里送,目光定定的看着张征面前的面碗,看着张征吃完了面,端起碗,呼呼吹两下,喝一口面汤。
    “你怎么不吃?又没胃口?你这样可不行,饭得好好吃!”张征吃完面喝完汤,看看筷子挑着面,却不往嘴里送的钟先生,皱眉道。
    “是有点儿没胃口。”钟先生放下筷子,直直的看着张征。
    “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看着我?又想劝我?你想劝就劝,我听着就是了,也就听听,就当卖个耳朵给你。”张征嘿笑了一声。
    “不是,我……”钟先生眼泪下来了。
    “怎么啦?你……”张征话没说完,肚子里一丝绞痛泛起,“你?”
    “是我,我……”钟先生看着张征,泪流满面。
    绞痛由一丝骤然涌成一片,张征痛的笑容狰狞,“他娘的,你可真,下得去手!是什么?”
    “砒霜,我留着城破时自尽用的。”钟先生声音哽咽。
    “老子都没哭,你哭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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