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看着秀儿这一声装模作样的长叹,失笑出声。
    “你付姨那个状纸摊儿,生意好不好?”李桑柔接着笑问。
    “好是好,就是不挣钱。”秀儿再一声长叹,“付姨吧,经常给人家写了状子,不要钱,还告诉人家怎么怎么打官司,有好几回,她还替人家去打官司,都不要钱!”
    “张婶子说付姨跟您一样,都是败家的手!”曼姐儿连说带笑。
    “论败家,你付姨不如我。”李桑柔认真答道。
    “唉!阿娘也这么说!”秀儿唉了一声,“有一回,果姐儿说,她长大了,要像姨姨这样,阿娘说:那可不行!说姨姨就不是个过日子的,说姨姨能不过日子,果姐儿不能不过日子!”
    “你阿娘说得对。”李桑柔点头赞成。
    外面厨房里,老王嫂子喊了一声,正偎依在李桑柔怀里,和翠儿翻绳玩儿的果姐儿,欢呼一声,和翠儿一前一后往厨房跑。
    她最喜欢吃浇汁儿鱼,和羊肉沫白菜烙饼!
    李桑柔吃了饭,又和几个孩子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回去。
    外面街道上,远远的,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起来。
    李桑柔裹紧羊皮袄,不紧不慢的往炒米巷回去。
    转过一条街,前面不远就是大相国寺,李桑柔身边,一个仿佛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男人,袖着手垂着头,匆匆而过。
    李桑柔脚步微顿,片刻,跟着男人的方向,往大相国寺后面过去。
    大相国寺后面,一大片树林中,小小的灯盏如同鬼火般,幽幽闪动。
    李桑柔慢慢走近,一棵棵树下,或站或蹲着隐在黑暗中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灯盏放在地上,照着铺在地上的几枚铜锈斑斑的铜钱,一两件器物,几本书,几块玉锈斑驳的玉,以及其它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
    李桑柔时不时顿住步,或是站着看看,或是蹲下仔细看过,偶尔,也掂起来,送到灯下细看,她掂起细看时,黑暗中的人就会闪出来,闷声报个价儿。
    这是著名的大相国寺鬼市,没想到开始的这么早。
    这里的鬼市,李桑柔头一趟来,却听潘定邦讲过不知道多少回。
    每一回,潘定邦都是用无限羡慕的语气,说某某在鬼市上淘到古钱古物古书,几个几个钱买的,值多少多少银子。
    他跟田十一也来过,回回都是花银子买了西贝货。
    李桑柔慢慢看过去,鬼市边缘,靠着一棵棵的树,地上放着黄豆大的灯盏,灯盏下或是没有任何东西,或是放着块生死由命的小小木牌。
    李桑柔在一盏小灯前站住,一个黑影立刻从树后闪身出来,却一句话不说。
    李桑柔蹲下,拿起那块小木牌,翻过来,木牌背后,细细记着几行字,头一行是银子数,第二行是不沾官府。
    “先付一半。”黑影低低说了句。
    李桑柔喔了一声,放好木牌,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茶坊没有了,可市场还在,杀手们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桑柔就被胖儿亢奋的汪汪声叫醒。
    打着呵欠出来,胖儿听到门响,嗷一声,在院子里一个掉头,摔的狗脸抢地,连爬带爬爬起来,冲着李桑柔扑上来,站直起来,两只前爪拼命挠着,要往李桑柔身上爬。
    李桑柔弯腰抱起胖儿,沿着走廊到通往厨房的宝瓶门,推开门。
    刚刚被大常开辟为厨房院子的偏院里,南边一群十几头猪,北边一群几十只羊,院子正中,架着两只杀猪床,旁边已经支起了一排儿的结实架子,准备挂杀好的猪羊。
    一排儿十来间西厢房门口,架着一排儿的大灶大锅,只只大灶都是火光雄雄,灶上都烧着水。
    大常和孟彦清一个指挥杀猪,一个指挥宰羊。
    通往二门的偏院门口,蚂蚱、大头,以及几个老云梦卫挑着一筐筐的鸡鸭进来,扯着嗓子问大常放哪儿。
    胖儿激动的汪汪大叫,李桑柔吸了口凉气,缩头回去,咣的关上了门。
    她还是赶紧去铺子里吧,别在这儿碍事儿!
    和偏院一比,就显得十分清净的正院里,黑马已经买了羊肉包子、白菜丝拌鸡丝,和一小锅羊杂汤回来,摆在桌子上,和李桑柔一起吃了早饭,李桑柔在前,黑马抱着胖儿在后,往铺子过去。
    今年办年,黑马被摘了出来,专职跟着老大,以及看着胖儿。
    毕竟,老大还没好透,胖儿还没长大,都不能离了人。
    吃了饭,天空阴阴沉沉,飘起了雪花。
    隔壁厨房院子里,老孟扬声喊着,指挥着众人,赶紧把棚子搭起来,整个院子都搭上!
    李桑柔没撑伞,裹紧羊皮袄,不紧不慢的往递铺过去。
    黑马挑了个严实的笼子,铺上厚厚的垫子,再拿了块羊皮裹在笼子外,把胖儿放进去,抱着笼子,跟在李桑柔后面,往递铺过去。
    顺风总号前,高的出奇的顺风大旗在旗杆顶上迎风卷雪,旗杆旁边,来递信递东西的人群,并没有被大雪阻住,依旧人满为患。
    李桑柔站在旗杆下看了一会儿,进了递铺,叫过老左,吩咐他赶紧找人,搭起棚子,把外面的空地全部盖上。
    老左答应一声,急忙出去找棚匠,李桑柔站着,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院子后面过去。
    第291章 不敢当
    李桑柔将总帐粗略看过一遍,翻到拜贴那一页,看着几行数目,眉头微蹙。
    拜贴的收益,原本相当不少,这几年却是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她没在建乐城过年,这一年又过于繁忙,这拜贴的生意,去年竟然几乎没有收益,今年只怕就颗粒无收了。
    李桑柔倒了杯茶,慢慢抿着,想了一会儿,扬声叫进黑马,让他到前头找个人,去把花边晚报的林建木林掌柜请过来。
    拜贴的生意,归在林掌柜手里打理。
    林掌柜过来的很快,见了李桑柔,一个揖连着一个揖。
    “昨天就听说大当家回来了,昨儿就过来过一趟,想给大当家请个安,可又一想,大当家的规矩,从来不兴请安磕头什么的,就又回去了。”
    “坐吧。”李桑柔等他说完,笑着示意他,又倒了杯茶,推到林掌柜面前。
    “请你来,是想问问你拜贴的事儿,到去年,这收益,只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怎么回事?”李桑柔微笑问道。
    “从咱们兴起这拜贴第二年起,就不是咱们一家做这份生意。
    “建乐城做拜贴生意的多,各路各府各县也都有,咱们请翰林写字画画儿,人家也一样请,倒比咱们的花样儿多,也比咱们的便宜。
    “咱们的拜贴,您吩咐过,您不发话,不许降价。
    “可咱们只能自己,管不了别人家是不是,别家就降,越降越低,到现在,就数咱们的拜贴最贵,能比别家翻出两个跟头,也就越来越难卖了。”林掌柜一脸苦相。
    “嗯,这几年我有点儿忙,没顾上这些。
    “今年的拜贴,请过那些翰林的书画没有?”李桑柔凝神听了,接着问道。
    “已经请好了,还没雕板,咱们雕板的师父的多,要雕要印都快得很,再说,这些年,这拜贴一年不如一年,印不出几张,今年,只怕连雕板的本钱都不够了,唉!”林掌柜苦着脸,叹了口气。
    “请过就请过吧,不用雕板了,今年不用这些,我另找人写字画画儿。”李桑柔微笑道。
    “是。”林掌柜眼睛亮了。
    大当家这么说话的时候,后头都跟着大生意!
    林掌柜又说了些印坊的事儿,比如从去年年初开始,就分出了专门印定制书的书部,定制书的生意,很是不错。
    李桑柔凝神听过,看着林掌柜出去,抿了半杯茶,叹了口气,吩咐黑马去打听打听,去年的三鼎甲都是谁,领了哪里的差使。
    要是潘定邦在建乐城就好了,让黑马去找他说一声,这事儿就妥了,现在,黑马打听好了,她还得亲自跑一趟。
    ………………………………
    老左送了几封信进来。
    李桑柔一封封看过,拿着圆德大和尚那封简短之极的信,又看了一遍,沉吟片刻,站起来,进到前面铺子,叫了个经常往来大相国寺的伙计,把圆德大和尚那封信递给他,吩咐他走一趟大相国寺,请主持寺务的可心和尚写几行字,在晚报上跟大家说一声:圆德大和尚今年留在扬州主持超度法会,不能主持建乐城大相国寺今年的平安符祈福仪式了。
    伙计答应一声,接过信,一溜小跑,赶紧去传话。
    黑马回来的很快。
    去年的三鼎甲,都是谁,以及家世如何,十分详尽,这些都是黑马最喜欢的八卦。
    这三鼎甲,如今都在翰林院,做什么修撰。
    李桑柔看了看时辰,昨天小内侍过来递话,今天午时前后,皇上有些空闲,请她进宫说话,这会儿虽说离午时还有点儿远,不过,这点儿时辰肯定不够她去一趟翰林院再回来。
    午正前后,一个青衣小内侍进来,陪笑见了礼,请李桑柔进宫。
    李桑柔将在她怀里睡的呼噜声起的胖儿递给黑马,拍了拍衣襟,拎着从孟娘子那里拿来的一大包东西,跟着小内侍往东华门过去。
    清风等在宣佑门下,看到李桑柔,急忙紧几步迎出来,拱手长揖,“好一阵子没见大当家了,大当家清减了不少。”
    “过江都的时候染了场小风寒,前儿见了潘七公子,说你忙得很,进进出出都是一路小跑。”李桑柔挎着大包袱,拱手还礼。
    “整个皇城,都忙得一路小跑呢,七公子是有福气的人。”清风笑容可掬。
    “可不是,论有福,谁都比不了他。”李桑柔笑。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离庆宁殿前一间小暖阁不远了。
    “皇上说,庆宁殿里全是朝政时事儿,和大当家说说闲话,这间暖阁最合适,皇上还亲自挑了饼茶,茶是世子爷从平江府递过来的。”清风落低声音,和李桑柔笑道。
    到了暖阁台阶下,清风站住,冲李桑柔欠了欠身,侧身在前,上了台阶,带笑禀道:“大当家到了。”
    顾瑾侧对着暖阁门,坐在阁中暖炕上,听到禀报,转头看向李桑柔,微笑示意,“快进来,我刚刚备好茶。”
    李桑柔冲清风欠身谢了,拎着大包袱,进了暖阁。
    “怎么,还给我带了礼物?”顾瑾看着李桑柔拎着的那只相当大的包袱。
    “还真算是礼物。”李桑柔笑应了句,将包袱放到靠门的小几上,跪在暖炕前,俯身叩头。
    “大当家与我,不用这样的大礼,快起来。”顾瑾欠身伸手,示意李桑柔起来。
    “这是我的心意。”李桑柔再磕了一下头,站起来。
    “坐吧。”顾瑾示意对面。
    李桑柔看了看,指着炕前扶手椅笑道:“我坐这儿吧,炕上太热。”
    顾瑾笑着点头,沏了茶,推了杯到李桑柔面前,指了指李桑柔搭在椅背上的羊皮袄,忍不住笑起来,“大当家刚到建乐城的时候,世子可没少跟我抱怨你的狗皮袄。”
    “他抱怨之后,我就改了,这是羊皮。”李桑柔笑着解释。
    顾瑾失笑出声。
    世子抱怨她的狗皮袄连个罩面都不绷,粗陋的像个蛮人,她把狗皮换成羊皮,这羊皮袄还是连个罩面都没有,还是一样的粗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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