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霍宁玉若要求医,是不可能将素娘子请到王府中的。能做的只有登门恳求,得到首肯之后再将霍宁玉直接送到南阳居医治。
    听蒋际鸿解释完,萧熠沉默了几息,便望向贺云樱。
    他俊美如玉山的面孔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但他的目光,她看懂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不管他们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样的纠缠与冤孽,在母亲霍宁玉生死难料的这一刻,能够明白这份惊恐与绝望的只有彼此。
    贺云樱还是错开了眼光,转而望向季青原:“我觉得还是应该试一试,请太医会诊,也未必能比上这位素娘子。”
    “是。”季青原也颔首赞成,“尤其解毒之事,高手往往都是四海行医之人,才有更广的见识。不过,我已经挂了太医院的六品职任,这上门恳求之事……”
    “只说有官位在身的男子不能进,我可以去。”贺云樱重新转向蒋际鸿,“蒋公子,对不对?”
    “是。”蒋际鸿欠身应道,“先前南阳居房顶漏水,我去帮忙修缮过房顶,有幸吃过素娘子一盏茶。等下我陪县主过去。”
    顿一顿,他又向萧熠恭敬拱手:“王爷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萧熠紧紧咬着牙关,几息都开不了口。
    众人皆屏息以待。
    心想,靖川王好容易迎回了分别八年的母亲,却逢死生之危,眼下又要将救治母亲的希望赌在一位脾气古怪的女医手中。
    也难怪他难以决断。
    “没有旁的了。有劳文澄兄。”最终萧熠拱手回礼,“我与你们同去,到时等在南阳居外便是。”
    他的话音刚落,外间一阵隆隆雷声传来,下一瞬,瓢泼大雨,倾盆而落。
    林梧等人连忙在预备车马的同时,预备伞具蓑衣等物,萧熠与贺云樱、蒋际鸿随即冒雨启程,一同前往南阳居。
    马车一路疾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文渊书院后山,停在南阳居外。
    从马车上下来,眼前所见竟是一座极其开阔的田庄,篱笆之稀疏简陋,足以让人在外头便对内里一览无余。
    篱门处有一座极小的草庐,像是守田的门房。
    顺着篱门往里,便可见一条弯弯曲曲一路向南的土路,少说也有一里有余,尽头上遥遥可见一座房舍,土路旁两边都是农田。
    “这……是取‘躬耕于南阳’的意思么?”贺云樱望向蒋际鸿,“素娘子平日真的种田?”
    蒋际鸿点点头:“是的,有五谷,也有药草。除了两个药童帮忙料理草药和煎药之外,素娘子起居也不要人伺候的。”
    “真是奇人!”贺云樱叹道,当真觉得太开眼界。
    二人各撑了一把伞,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说边往里走。
    那草庐里的童子是认识蒋际鸿的,简单招呼了两句,便由他们去了。
    而马车旁的萧熠也撑了一把伞,却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背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王爷,您上车等罢。”
    林梧迟疑半晌,还是低声劝道。
    萧熠并没有理会。
    他还是自己握着伞,紧紧地握着,身形端直颀长,面上一如平时平静无波,只是目光始终盯在那条蜿蜒土路上,天青、浅杏的两条身影。
    随着风雨越发急骤,林梧也极目眺望,见远处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身影似乎靠近了几分,心头猛地一跳。
    偷眼看了看萧熠,既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林梧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蓑衣与斗笠,垂目侍立不语。
    这场雨又下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小了些。
    而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身影,也终于重新出现在那条土路上。
    不知是因着雨小了,还是急着将素娘子的话带过来,萧熠觉得贺云樱与蒋际鸿的脚步似乎比去的时候更快些。
    他不由向前迎了两步。
    就在这时,蒋际鸿与贺云樱走到了一个略有斜度的路弯处,贺云樱一脚踩上了一块石子,登时便觉左脚伤处骤然一痛,哎呦一声便向侧歪倒。
    “小心!”蒋际鸿伸手一抄,直接拉住了贺云樱的右臂臂弯。
    与此同时,篱门外只能远眺的萧熠再次本能地上前两步,甚至连肩臂都微微震动,虽然明知是万万不能及,身体的反应却终究没办法完全忍住。
    这样一震之间,伞面倾斜,雨水随风飘洒,无声地打在他早已在风中湿透大半的素白长衫上。
    贺云樱那厢自顾不暇,当然没有留意萧熠。
    她借着蒋际鸿这一扶,倒是站稳了,但是脚踝处的疼痛好生熟悉。万幸没有刚受伤那天那样严重,还能勉强忍痛踮着脚走。
    “事急从权,还望县主不要嫌弃这拐杖粗糙。”蒋际鸿绕到了贺云樱的左边,伸平小臂让她扶着。
    贺云樱眼看到篱门处少说还有百余步,也就不客气了。道一声谢,便扶着蒋际鸿的小臂,一瘸一拐地蹭到了篱门处。
    不等剑兰过来扶她,先向萧熠扬声:“素娘子答应了!”
    萧熠提了半日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刚要说一声辛苦了,便见蒋际鸿与贺云樱说了一句什么。
    因着还有几步距离,又有风雨,他听不清楚,只有隐约什么“泥爪”之类。
    贺云樱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得又明媚又活泼。
    而等她的目光转过来,与他相对,那笑容便敛了去。
    余下神色便是平静的,礼貌的,遥远的。
    回王府的路上,雨终于停了。这让随后将霍宁玉扶上马车,送到南阳居的安排轻松许多。
    因着南阳居内没有侍女服侍,即便霍宁玉是重病之人需要服侍,也不能破例,贺云樱便带了几件衣物,跟着过来照料。
    这次再走从篱门到竹舍的一路,因有病人便可以用牛车。
    但让贺云樱再次意外,过来牵牛车的居然不是南阳居的童子,而是窦启明。
    萧熠没有多说,所有人都在为了他的亲生母亲能够转危为安而尽力,他只能在篱门外向众人拱手行礼,目送窦蒋二人,陪着母亲和贺云樱往竹舍过去。
    再折返王府,已然月上中天。
    萧熠带着满身的药草清苦与水气,回到了书房。
    打开距离他右手最近的抽斗,拿起最上头那一幅卷轴打开。
    云霞如织,樱花似雪,其间的红衣少女丽色倾国。
    他阖了阖眼,将这幅重生后不知描摹添补了多少次的画轴靠近烛火。
    灯花爆开,那极轻的声音在此刻的无边寂静里亦如惊雷。
    萧熠重新睁开眼睛,还是将画轴收回,重新卷起,锁入匣中。
    有些执念,刀斧不能断,烈火不能熔。
    他也没有办法。
    第24章 入v三合一   四舍五入就算万更……
    霍宁玉在南阳居治病, 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好消息是素娘子果然医术了得,见闻广博。
    不仅诊断出了所中之毒, 缘自三年前在金谷寺后山被蛇虫所伤,还详细推算出了之后拔毒未清,又有其他药剂相克相冲等变化。
    所以到了南阳居的头一日,第一次行针与第一剂汤药,都是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些明显的起色。
    然而到了十天之后,原本应当毒素彻底拔除干净的霍宁玉,情形却又有些反复。
    素娘子再三查看,甚至连换了两个方子再试,效果也都不甚理想,最终在两日后给出了一个结论。
    霍宁玉中毒日久, 已入丹田深处。因着她已然上了年纪,体弱多年,强行彻底拔除干净已不可能,只能压制毒性, 调养延年。
    且像是今年这样的发病情形, 今后可能每年, 甚至每隔数月都会再发。
    素娘子虽然可以给一些方剂丸药备用,但更稳妥的还是一旦再发,便送回南阳居, 由素娘子重新诊治行针,再行救治。
    这个结果, 是贺云樱亲自到南阳居的篱门外,向萧熠转述的。
    按着素娘子的规矩,萧熠与季青原皆不能进门,所以霍宁玉住在南阳居治病这些日子, 只有聂大儒与蒋际鸿并窦启明来探望过两三次。
    萧熠不管有多少手段权势,到了此时也不得不驻足在那简陋细弱的竹篱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按着约定的时间,每三日一次,贺云樱会过来跟他说上几句话,转述霍宁玉的情形。
    而这第四次上,带给他的便是素娘子最后的诊断。
    “那现在母亲状况如何?”萧熠沉默了片时,才开口问道。
    他穿了一袭宽大的水色道袍,竹簪束发,鬓发还算齐整,眼底却有淡淡的青色,双颊亦有几分清减,整个人憔悴而疲惫。
    而贺云樱的状态却与萧熠几乎完全相反。
    她点点头:“还好。母亲昨晚用了整整一碗粥,也跟我们出去散步了一刻钟,精神好了很多。”
    在南阳居里粗茶淡饭,亲手劳作了十余日之后的贺云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精致娇美的面容上满是生机活力,眉梢眼角全是舒心。
    “我们?”萧熠微微扬眉,但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就像是问起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贺云樱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昨天荀先生过来探望素娘子和母亲。”
    至于随着荀先生过来的蒋窦二人,不提也罢。
    “荀先生有心了。”萧熠微微垂目,“治疗之事,全凭素娘子做主便是。”
    顿了顿,他伸手去抚贺云樱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贺云樱却在他抬手的一瞬立刻后退一步,低头道:“母亲待我如同亲生,我能够多侍奉几日,原是我的福气。兄长不必客气。”
    “你如此用心照料母亲,是因着你们的母女亲情。”萧熠的右手尴尬地在空中停了一瞬,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不是为了我。我知道。”
    清越低沉的声音,满是自嘲。
    “兄长说笑了。”贺云樱重新抬眼望向他,扫过他眼下的乌青,“母亲再过几日便能回王府休息了。兄长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罢。”
    说完,屈膝微微一福,便转身走了。
    萧熠望着贺云樱的浅杏色身影沿着那条土路渐行渐远,一直到进了竹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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