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需要两天的空隙,这一次, 赵戈想一个人去见老院长, 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不想把符与冰牵扯得太深。
    院长前几天打过电话给她,跟她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一系列事物的连锁反应,终究有个答案。
    赵刚这件事,她必须自己去一趟。现在大鬼活在她的身体里,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应该是她去应担。
    “阿姐希望我去吗?”
    符与冰的声音响在了赵戈的耳畔。
    “我希望你去。”
    为了让符与冰意识到她的心情,赵戈说得很坦诚。
    “好。”
    符与冰低下头,声音更低。
    “那我就去。”
    光影下,符与冰抱着她不放手,仿佛分离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就像是沾在面粉上的黄油,黏稠得散发着想要挤在一起的糕点味。
    这大夏天的,他这么抱着她,赵戈都快要出汗了。
    符与冰出访那天还非得她去送他,早晨七点的轿车来接他们,以撒神父拎着箱子先上了车,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有不解。
    赵戈觉得自己如果是以撒神父,她也会不解。
    明明只是一个短暂的出访,但符与冰看着她的神情就跟生离死别差不多,好不容易上了车,又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她。
    眼睛里甚至有些渴望的意思,像是随时等着被召唤。
    好像要是只要她一开口,他就能立马从车里跳下来重新抱住她。
    这带着雾气的眼神都快把赵戈给看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冷血的事情,亲手把他送去受苦。
    车开动的时候,符与冰的脑袋还探在窗户外往后看她,赵戈笑着朝他招手,他朝她喊了一声。
    “阿姐,记得手机要一直开着。”
    “好。”
    一直等到轿车彻底消失在栅栏区,赵戈才转身离开。
    她提起倚靠在路桩旁的伞,把油纸伞撑开,往栅栏东面走。
    和西面不同,东面的市区更加繁荣,街道的建筑更加现代化,越靠近富人区的地方,街道的人就越少。
    街道两面种着梧桐树,行走在树影之下,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声。天气虽然晴朗,但蜻蜓低飞,在拿着伞把的手旁绕过,该是过不了多久又该下雨了。
    老院长报给她的地址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咖啡馆,坐落在较为欧式的建筑里。
    赵戈沿着斜坡往上走,虽然没有看向身后,但是她知道树影的后面有几个人一直跟着她。脚步声很轻,脚步的节奏完全是按着她的速度在走。
    应该是老院长的人,赵戈任由他们在身后跟着,没有搭理。
    今天没有带癞皮大爷出来,却把手机带出来了,因为符与冰说可能随时会联系她,赵戈便随身带着。
    虽然她不知道就分离两天,有什么好说的话语,但符与冰让她这么做她还是照做了。
    上坡走了大概三分钟,终于在右手边看到那个挂着壁灯的咖啡馆,赵戈收起伞往里走,踏上台阶后步子停顿了几秒。
    因为门前的地上坐着个老太太,手里抱着花蓝子正在打瞌睡。
    她顿了顿,提着伞推开门走进去,柜台前的服务生恰巧在讨论门外的老太太。
    “老太太怎么在我们店门口睡着了?老板也真是心大,干脆让这老太太加盟我们店来卖花得了…”
    赵戈走进去后,服务生们停止讨论,笑起来和她打招呼。
    赵戈颔首轻微地朝她们回了个礼,坐到最里面靠着玻璃窗的位置。
    老院长还没来。
    空调从天花板上往下吹,吹久了稍微有些过凉,赵戈重新倒拎起伞把,坐到稍前没那么对着空调的位置。
    坐定后,一往外看,正好能看见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脑袋上的银发绵软,花篮里的花跟着风轻微地晃。
    玻璃外的天色已然逐渐暗下来,从湛蓝色逐渐变成深蓝色。
    咖啡馆的对面是一道矮矮的围墙,有三四个气球被系在墙头晃悠。
    赵戈低下头打开手机,点开绿色的软件标志,符与冰的头像又换了,从昨天穿着泳衣的小黄人变成今天坐在轿车上的小黄人。
    小黄人从轿车后座探出脑袋,睁大眼睛而又不舍地朝房子处挥手,头发上的几缕毛发在风中飘荡。
    看着让人忍不住想笑起来,此情此景,俨然就是刚才的符与冰。
    正笑着,手机却响了,微信上弹出对话框。
    -阿姐,你现在回道观了吗?
    嘴角的笑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而后提笑起来,她和符与冰之间大概确实有些带着卦象的默契,误打误撞着竟然对上了话。
    虽然是毫无营养的散漫话,比天上飘沉的云来得还要散漫。
    -出来喝茶了。
    赵戈避开有关老院长的话题。
    -我们这儿天色沉了,快要下雨了。
    -以撒神父和我已经出了城区,天色也开始往下沉,看上去也快要下雨了。
    这消息发完后,对面传来一张图片。
    加载从百分之九往上升,卡了卡后终于变成百分之百的清晰度。
    照片里,符与冰把头探出窗户,镜头对着他身后的天,天色很空旷,云有种要往下掉落的郁感。
    赵戈条件反射地看向玻璃外的天,眼角又恰巧瞥见老太太的花篮,视线再次重新收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也多了几多花。
    表情包里的小黄人捧着一束花,对着屏幕大笑,露出几颗俏皮的牙齿。
    表情包之下是短暂的几个字。
    -阿姐,我想你了。
    才看清字,手机却显示对方消息已撤销,过了几秒后,符与冰又发来了一个新的表情包。
    欲盖弥彰得像玻璃外的云层。
    轻轻地往下坠落。
    第五十章 五十黑
    手机被摁灭的时候, 咖啡馆的门口也多出了一个人。
    赵戈抬起头看向玻璃外,玻璃外的老院长没有走进来,而是停驻在了门外的老太太身旁。
    他弯下腰, 用手敲了敲老太太的肩膀。
    老太先是没醒,老院长又轻微地敲了几下, 大概三四次后,老太太才醒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几秒后,老太太用手撑着地要站起来,却又被老院长给扶回去。
    他指了指老太太身前的花篮,说了几句话后从衣服里掏出几张票子,塞进了老太太的手里。
    老太太有些愣住地坐在门前, 老院长也没多说话, 只是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 把地上的花篮提起。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老院长拎着花篮走进来,柜台的服务员们显然认识他, 朝他打招呼。
    老院长一眼就看见赵戈,朝她走来后, 人先没坐下,而是把手中的花篮递到她跟前。
    “道长,我瞧见门外几朵花挺好看,就给你买来了。”
    花篮中已经蔫了, 赵戈愣了愣, 还是接过了老院长手中的花篮。
    “谢了。”
    也许是因为咖啡馆里过于幽静的缘故,赵戈总觉得眼前这个老院长和之前见过的老院长有些区别。
    没有记者的镜头跟着,这位院长就像真的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但作为重建医院的人, 怎么可能只用慈眉善目这四个字就能形容。
    老院长一坐定,第一句话就是。
    “道长,有些话我来说旁人可能会觉得嗤之以鼻,但我能明确地跟你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
    “伟大?”
    赵戈看向对面的老院长。
    “人命当牛羊是伟大,还是对你而言,把鬼当成神明是伟大?”
    咖啡上了桌,老院长没有急着回答赵戈的问题,而是先喝了一口咖啡,这才开口。
    “所以今天来,我就是为了跟道长说清这些事的。”
    他把咖啡杯放回杯盘。
    “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解释,但因为你是这本笔记本主人的女儿,其他人不明白,但我觉得你应该要明白。”
    赵戈的视线落在老院长手中的笔记本上,刮过略显潮黄的边缘。
    “你认识赵刚?”
    “认识…或者也可以说是不认识。”
    老院长把手放在本子上。
    “九年前我和他都参加了那场‘祈福’的仪式,那时候我不知晓他的姓名,只见过他几面,你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个子挺高,人挺壮,一看就知道没少干活儿。”
    听着他人口中对赵刚的描述,赵戈一时间觉得有些恍然。
    “九年前的那场仪式,无论是祭祀的人还是被祭祀的人,几乎都被‘天神’一把火给带走了,我以为活下来的只有我这个旁观者,没想到你也活着,便从来没去找你,直到上次你来医院留下了姓名,我才对你稍微有了印象。”
    老院长看向赵戈。
    “你父亲曾经也是油纸伞不离身,当时就听说是因为他有个体弱的女儿,不怎么能晒得了日光。”
    听到这话,赵戈的目光斜倚,落在桌旁靠着的油纸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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