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酌被赵凛这一番行为弄得头晕眼花,当下他让她离开,她反而有些不放心。
    可他偏不让她
    继续听下去,她也只好随着小棉子走了。
    赵凛将她一切反应收在眼底,瞧见方才他说那番话时,她眼中一时的泪光。
    他要让她晓得他的决心,就从退亲开始。
    不过面对杨柏泉,赵凛却不能这般直接。
    他亲自起身请了杨柏泉坐回去,“先生不必惊吓,且看看这个。”
    他拿出一本折子递过去。
    杨柏泉满头雾水地打开,看了一遍,又满头雾水地合上。
    “这是… …?”
    “这是魏全清被罢官之后,一位朝臣的折子。这折子上怀疑魏家与那厌真生和《祸乱野史》可能有牵连,又弹劾魏家为江南读书人说话,乃是有意拉拢人心,并且提出这样的人家出身的女子,不应为太子妃,太子应该退了这门亲事,免得日后出现外戚势力过大的局面。”
    杨柏泉一瞪眼,“简直胡说八道!魏家和那厌真生有什么牵连?还说魏家为江南读书人说话是拉拢人心,简直无稽之谈!魏家无需拉拢他们,都是他们巴不得上门才是!”
    赵凛笑笑,“不过外戚这事,倒不是没有道理。”
    杨柏泉干忙要劝赵凛不必担心,赵凛抬手止了他。
    “孤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上折子的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礼部小官,与此事并不关系,这一折子也夹在众多折子里不起眼,可杨柏泉瞧了一番,瞧出了门道。
    这个人没什么立场,总是在暗中辩驳投石问路,所言之事,多半是朝臣与皇上意思不合之事。
    杨柏泉琢磨。“太子殿下觉得,此人是皇上的人?这折子是皇上的意思?”
    赵凛点了头,“当初这门亲事皇上便不甚看好,此番我南巡途中以亲兵生擒襄王,声望突然高起来,我想皇上也会不安吧。”
    几次请调兵都石沉大海,那时杨柏泉就看出来了。
    就算是自己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全然信重。
    杨柏泉再看这折子,心下思量了一番。
    “所以太子殿下想要退亲,免得皇上忌惮起来?可就算如此,皇上又能免除多少忌惮?”
    赵凛说免不了太多。
    “不过,孤南巡回京至此,几日就要回宫了。这些时日先有襄王造反,又有孤赢得朝野信重,更有同魏家大婚在即,几件事凑在一起,孤回了宫之后,日日在皇上眼皮下面,必然成为皇上眼中砂砾。”
    他说着,还提醒了杨柏泉一句,“戚贵妃和戚之礼的事,可都没有下文了。”
    戚家被怀疑参与谋反,可被戚贵妃一哭一闹,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中暗含的势力均衡之意,颇有几分明显。
    同样,朝中势力宫中势力都讲究一个“衡”字,若是东宫势大,一旦真的被忌惮,被盯上,恐怕难逃悲惨之运。
    杨柏泉出了冷汗。
    “可退亲总要有个由头,况且魏家这等人家满朝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太子还是三思!”
    赵凛听他这话,知道他已经把退亲听进去几分了,当下也不刺激他,只是道:
    “退亲只是权宜之计,也只是试探之为。咱们的人也上折子附和这折子的提议,且看后面皇上如何。”
    杨柏泉听到此处才松了口气。
    “只是试探就好,可莫要真的退亲!老臣真是好不容易才说动了魏阁老!”
    赵凛闻言,端起酒盅小抿了一口。
    笑而不语。
    风小了些,夜的凉意漫了上来。
    杨柏泉没敢再多吃酒,再好吃的酒也得有好的场合才能吃得香甜。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便离了亭子,走下假山杨柏泉告辞赵凛。
    赵凛眉眼舒展,叫了小棉子送杨柏泉回去。
    小棉子替杨柏泉打着灯。
    灯影在地上晃来晃去,杨柏泉边走边回味着。
    回味的当然不是酒,而是方才太子的言语神态。
    他越回味越觉得不太对,怎么老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呢?
    是不是吃了酒,多想了?
    … …
    杨柏泉翌日一早便去安排那退亲试探的事情。
    赵凛不用亲自出手,昨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却见程玉酌眼下发黑,不用想也知道她睡不安稳。
    他暗叹她这胆量,是得好好练练了。
    他没点破,叫了小棉子煮两个蛋来,又叫了程玉酌,“看你眼下黑成什么样子了,回头剥了鸡蛋敷敷眼。”
    程玉酌应了,要下去寻鸡蛋,赵凛却说就在他书房,“你今日就陪我看折子吧。”
    程玉酌要说不合适,赵凛已经把她拉了过来。
    “你又不是不识字,先将这几本分一分,就按照六部,若是弹劾的折子单挑出来,但若要是吵来吵去的,就扔到一边去。”
    程玉酌就这么被安排了个差事。
    她见赵凛埋在折子的山海里,实在没忍心拒绝,便按照他说的分了起来。
    程玉酌头一次做这活计,必得看得仔细才行。
    她一本一本翻着瞧着,时而皱眉,时而不解,时而又因折子上的话面露笑意,时而跟着叹两口气。
    赵凛在旁分了心,多瞧了她几眼,一不留神一天过去了,手里的折子倒是没看几本。
    赵凛暗觉好笑。
    天色晚了下来,赵凛眼中却亮了许多,见她还在一旁认真做着活,他特特翻了翻她分的几摞,还真就有模有样没什么差错。
    赵凛只觉甜丝丝的,替她拢起耳边一缕碎发。
    程玉酌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子爷忙完了?”
    赵凛歪着脑袋反问,“怎么?还不许人家歇一歇了?程姑姑可真是狠心,自己不嫌累,也不许旁人休息呢!”
    程玉酌又被他暗说了一通,她已经快习惯他故意说她了。
    她不想搭理他,他却偏偏挤上了她的绣墩,“站累了,分我些坐一坐。”
    程玉酌讶然。
    他明明刚从自己的凳子上站起来!
    赵凛耍着无赖非要跟她挤,还搂着她的腰不许她跑开。
    一只绣墩就那么大,两人就这么紧紧贴着。
    程玉酌被他弄得脸红心跳。
    正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然后急急一声通报。
    “太子爷,杨大人到了!”
    话音一落,脚步声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程玉酌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站到了一旁。
    赵凛正挤着她,她一闪,他差点摔倒。
    “咳!”赵凛尴尬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杨柏泉已经进门了,没留意赵凛的尴尬和程玉酌的紧张,直接道:
    “殿下,老臣刚从京城回来,江南的官员和书生联名上书,让皇上不要再为厌真生大动干戈,皇上今日因这事,可发了火了!”
    赵凛眼皮一跳,“先生具体说来!”
    杨柏泉说江南等地因为严查厌真生和那《祸乱野史》,书局书肆全都关了,今岁还有八月秋闱,书生们被搅得无法安稳读书,这便联名上了书,请朝廷罢手,不能因为一个厌真生,搅了整个江南的学风。
    “这话倒也不错。”赵凛不由道。
    程玉酌上了茶过来,杨柏泉喝了一口。
    “老臣也觉得没错的,但皇上却不这般想!那江南书生也是不该,提什么文字狱的事情!说四年前与十三年前,江南都曾因文字狱折损了不少读书人,这般再发展下去,又要大兴文字狱了!”
    程玉酌握着茶托的手颤了一颤。
    十三年前的那场文字狱,她的父亲程谦就被牵连丧命,随后程家姐弟散落天涯。
    赵凛听到杨柏泉的话,不由向程玉酌看了过去。
    她紧绷着脸,手下紧紧攥着茶托,看得赵凛心疼了一时。
    可他有心想练她一番,只能忍着心疼仍让她在旁听着。
    可赵凛没料到,杨柏泉接着又喝了口茶,说道。
    “皇上发了大火,说满天下的读书人都没江南的书生金贵!非要继续查,说不定此人就藏在江南书生里面!还说文字狱又如何?都是那些人咎由自取!凡是因着文字狱下了牢定了罪的,永远也别想翻身!谁都不要为这些人说话… …”
    程玉酌脸色白了下来。
    赵凛只觉坏了,刚要让杨柏泉别再说了,可杨柏泉却突然上前拉了他。
    “殿下万不要同文字狱的事扯到一处!皇上不是说着玩的!殿下若是引火上身,必要引来皇上忌惮!”
    皇上忌惮… …
    程玉酌抬眼定定看了赵凛一眼。
    正与赵凛的目光对在一起。
    赵凛想开口安慰她不要在意,她已经低下了头。
    赵凛当着杨柏泉的面没法与她分说,“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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