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玉酌,见她面上闪过惊吓之色,眼皮又是一跳。
    这般神情,更像那人了。
    尤其那天夜里,他进了她的寝殿,她穿着一身孝衣,见他一步步走过来,眼中就是这般惊吓。
    她当时便要在孝期之后,遁入空门做个姑子,为她死了的夫君守一辈子。
    他怎么能舍得?
    他劝她别去,“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亏待你吗?我也很快就是太子了!”
    她却白着脸连连后退,失手打掉了桌上的茶盅。
    没有人进来。
    “你看,这皇宫已是我的,你也该听我的,我会对你好的。”
    她却拾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滚开!”
    他一阵惊讶,不敢再靠近了,心里却一阵阵翻腾。
    “你好好想想,我真不会亏待了你!”
    她没有说话。
    他因为她能想通。毕竟她是那等聪慧的人。
    可那日夜里,她跳了湖!
    他不敢相信,她宁愿跳湖自尽,也不给他分毫机会?!
    他从那时起便患了头风,卧床十余日。
    自那之后,头风一年比一年厉害,成了终身的病。
    要是她那时没死,哪怕去做个姑子,干干净净的,也算是为他也守着了。
    … …
    皇上又是一阵恍惚,却对自己这般处置更坚定了。
    “就让此女做个姑子,一辈子干干净净的守着,朕以为好得很!”
    皇后要求情,可皇上已经挥了手。
    “皇后不让她做姑子,还想让她做太子妃吗?!”
    皇后愕然,闭了嘴。
    程玉酌被打发出宫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
    押她出宫的太监提醒她,“程姑姑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同家人道个别,日后就在山上修行,难能见上一面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程玉酌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宫墙下的风让她有片刻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高耸的宫墙苦笑一声。
    太子恐怕还没这么快得到消息,等他得了消息,自己已经遁入空门了。
    程玉酌不怕遁入空门,但她怕他那急躁的拗脾气发起疯。
    “姑姑快些回家吧!不要耽搁了!”
    小太监说完,突然有人快马奔了过来,在程玉酌面前跳下了马。
    “姐!”
    “阿获?!你怎么来了?!”
    程获急急拉了她去一旁说话。
    “是四公主让人告诉我的!我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晓得姐姐出宫了!”
    “四公主啊… …”
    程玉酌两句把事情说了,程获急了起来。
    “这… …姐姐怎么能去做姑子,太子爷那边… …”
    程玉酌摇头打断了他。
    “太子爷在潭柘寺,还不晓得。皇命在上,不能久等了。”
    程获更着急了,一旁的小太监催促。
    “姑姑快随了程将军回家一趟,也算全了人世情分,日后遁入空门,便了无牵挂了!”
    程获脸都青了。
    程玉酌连忙拉了他的袖子,同那小太监道好。
    “有劳公公了,那便走吧。”
    程玉酌说好,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押她出宫的太监迷惑了一下,“姑姑家在这边?奴才不是记得在另一边?”
    程获也迷惑了,但他并未言语。
    程玉酌笑笑,“我家在程府,程阁老府上。”
    “程阁老?!”
    小太监晕了,“姑姑莫要糊弄咱们,姑姑何时成了程阁老府上的人?!”
    他看向程获,“程将军恐怕都不知道吧!”
    程获虽不解,却未承认,
    程玉酌更是不急,“是不是的,到了也就知道了。”
    程玉酌快步往程访程阁老府上而去,小太监一头雾水地跟着。
    到了程府,程家人果然是不识得程玉酌的。
    小太监气呼呼地叫了程玉酌,“姑姑这般不服管教,奴才可要叫人来了!”
    程获也拉了她去另一边问话。
    “姐,程阁老府上就算与咱们家有旧,只怕也不会相认。”
    程获两次上门,都被程阁老两句话打发了出来。
    程获忧心忡忡。
    程玉酌却从行李中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程获不解。
    程玉酌没有解释,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了程府的门房。
    “就说程娴回来了。”
    门房见她有信,又见她定定站在门口,不慌不忙,连忙进去通禀了。
    小太监等着看笑话,不想程家的门却开了。
    门房气喘吁吁。
    “姑娘,老爷有请!”
    小太监下巴差点惊掉!
    还真是程阁老家的人?!
    … …
    程府书房。
    程阁老程访在书房中拿着信,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出神。
    是程谦的笔记,一点都没有错。
    程谦的字写得好,自有风骨,正如他的人一样,清风朗月,敢作敢为。
    程访自认从来都不如他。
    两人是一起中举,又一起中了进士的。
    程访是乐平程氏的嫡子,有族人提携,名师教导,能年纪轻轻中举不意外,可程谦却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程访是秋闱那年识得的程谦,两人一见如故,本以为无甚血缘关系,谁想程谦竟就是他同出一门的堂弟。
    不过是程谦父亲与家中闹翻出去单立门户,这才离了乐平程氏。
    但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两人越发亲近,一起读书,一起进京会试,一起榜上有名。
    程访一直最欣赏的,就是程谦的恣意潇洒,他每每有想不开的事,便于程谦诉说。
    直到后来,他姐姐仁康太子妃出了事,程访无意间得知内情,脑子一片空白。
    程谦来找他,他本不想说,可他无人诉说,闷在心中,人也快闷死了。
    他说了,程谦震惊。
    “这样的人,不配做皇帝!”
    程访连忙捂了他的嘴。
    “别胡说!你想死吗?!你想程氏一门灭绝于此?!”
    程谦不说话了,只攥紧拳。
    他们都知道,改变不了大局。
    又过了几年,江南有人写诗祭奠仁康太子,更写了仁康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
    皇上勃然大怒。
    然而江南那些读书人恣意惯了,先下令抓了几人,反而引得他们越发祭奠仁康太子夫妇。
    程访当时便道遭了糕。
    可他不敢说,他怎么把这件事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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