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斛横刀一砍甩开最后一只巨大妖魔,蓦然回过身去。
    吾仙坛上的法印结到了末尾,即将压下。
    司空斛顾不上肩臂仍未长全的疼痛,甩开赤书焕阻拦,从龙头上一松手,径直跳了下去。
    穿过腥臭云气,肩背首先落地。
    司空斛就地一滚,跪立起来,眼前黑烟白灰遮住了视线。
    他拨开漫天遮人眼目的飞灰,有些茫然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话音突然顿住,司空斛突然意识到了他手掌拨开的是什么东西的飞灰。
    司空斛缓缓抬起手掌,放在眼前。
    掌心纹路蜿蜒,汗水晶莹覆盖,上面沾着数片米粒大小的灰烬。
    蛟龙在他身后缓缓落了地,赤书焕跳下来,“司空,离开那里——”
    司空斛恍若未闻,陡然直起身,甩开沉重的隅康弩,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吾仙坛,在法印落下之前离地的空隙里猛抓了一把,“师父!”
    少年吼得撕心裂肺,衣袂在火海扬灰中翻飞,飞得遮住了脚下天梯,司空斛“啪”地绊倒在吾仙坛上,同时手心中一烫。
    他保持着那个俯卧的姿势,抬起头来。
    陆僭的血□□天融化,而他的手心中仅仅是半截森白手骨。
    那截骨头烧得发灰发烫,甚而仍在燃烧,如寺院中供奉的线香在油烛上点燃的一刻,从内里发出通红的光色。
    通红向内侧扩散一分,骨骼就又滚烫一分,试图赶开司空斛的紧握,如约化成灰烬。
    天帝衣法印承袭万钧之力,势不可挡地压在了司空斛弓起颤抖的脊背上。
    司空斛恍若未觉,趴在坛边,不言不语,把手里的一截白骨紧紧握住,拼死握住。
    法印继续下压,司空斛的膝盖下渗出血花。
    赤书焕扑过来拽着他的肩膀向后拖,“司空,这是天帝衣法印,任何活物都扛不住,你——”
    司空斛抬起头来,眼底空空,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黑衣少年刚刚褪去稚嫩的白净面容上沾着火星,沾着血痕,还沾着一些惶惑。
    这是师父的骨头。
    那么,师父在哪里。
    第50章 严冬
    一场鏖战之后,吾仙坛下镇压了魔尊灵识,作为代价,蜀山亦是半作焦土。
    赤书焕和华金指挥尚有余力的弟子们挖开焦土、重建锋锐,山中虽然依旧弥漫着血腥味,但堪堪算得上井井有条。
    秩序井然之中,犹存着一丝丝高压之下的寂静。
    丹青崖长老陆僭以身作祭,用天帝衣法印将魔尊镇压封印。
    天帝衣法印虽然天衣无缝,但事无完全,只要魔尊尚存一息,法印就不能算是千秋万代的功业。
    因此,陆僭的法印尚且还给后人留下了一丝可以作为的余地。
    就是这一点连陆僭都有心无力的余地,仿佛传世的碧玉玦上缺失的最后一笔刀刻,令人心底生出期望和野心。
    陆僭尚且做不成那个青史留名的英雄,且就差那么一点点……那么,英雄可不可以是我呢?
    吾仙坛下,弟子们低头扫清乱石,各自遮掩眼底神色。
    蒙云中受了伤,正在闭关,华金替他掌管此间事宜,素来养尊处优的脸庞上也爬上了几分忧心忡忡。
    年轻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她年轻过,却知道天地苦辛。
    成败之间的一丝灰色罅隙,是少年的野望,也是成年人不可逾越的高山,更是掐在喉中的鱼鲠,悬在头顶的利剑。
    赤书焕道:“师娘。”
    华金回过神来,又沉默半晌,突然说:“我去丹青崖看看。”
    陆僭死后,司空斛反客为主,一言不发地驭龙回到了丹青崖,因此,丹青崖上现在只有司空斛一人。
    少年脸色惨郁,连心大的赤书焕都不忍多看。再加上陆僭生前是华金最疼爱的晚辈,赤书焕更拿不准华金受不受得了。
    他抿了抿嘴唇,“师娘,司空的事,可以从长计议。那孩子虽然驭龙,又有魔气,但心眼不坏,一时半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华金道:“我是怕他太过伤心。”
    她说完就意识到“伤心”二字对司空斛而言有多微不足道,当即也摇了摇头,“算了,由他去。你安排弟子,按时辰巡视丹青崖情况……”
    主峰上弟子往来络绎,衣衫渐次分拂开云气金光。
    华金细细嘱咐,突然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司空斛不请自来,正在几尺之外看着她。
    过了这么几个时辰,司空斛大概没合过眼,脸色白得吓人,眼底铺满血丝,但黑亮瞳仁中最后一点稚嫩的犹疑都消失殆尽,极其沉稳地行了一礼,“华金夫人。掌门何在?”
    蒙云中强打精神,接见了从丹青崖来的毛头小子。
    司空斛没等蒙云中开口,一掀袍,端正跪下,劈头道:“掌门,我要丹青崖。”
    “我要丹青崖”,五个字,掷地有声,不是疑问,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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