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就看见匆匆从人群里跑出来的温酒“长兄!”
    谢珩闻声,勒马而立。
    “长兄回来了。”
    温酒边小跑着过来,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这么冷的天,额间还出了汗。
    她站在他面前,呼吸有些急促,却来不及调整呼吸,笑着问道:“马上要天黑了,长兄还要出城去么?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回府用晚饭吧。”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了她许久。
    久到温酒以为,这少年一扬鞭,就能策马而去的时候。
    谢珩垂眸,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好。”
    少年衣袂飞扬的上了台阶,暮色四合,府门前还未来得及掌灯,温酒看不清他的面色。
    可风这样大,她看着谢珩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揪得难受。
    今日赵毅放大晏王族出城,随即,城门紧闭。
    从谢珩受召入宫半日之后,温酒就明白了。
    这日帝京异常关闭的城门,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他们防着那一心卫国的少年。
    怕他一怒之下,追出城去,取了那些人的性命。
    她素来不是什么心细的人,可今个儿在宫门口吹冷风等了数个时辰,甚至连要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见到谢珩的时候,唤他一声。
    这帝京城这样冷,身边多一个人,能否多温暖一分?
    十全十美过来把马牵走,低声提醒了一声,“少夫人,外面风大,您快些进去吧。将军他……”
    温酒提着裙摆,匆匆追了进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谢珩站在梅花树下,少年身量极高,抬手便折了开的正好的那支梅花,闭着眼倚在树身上。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冷弧。
    温酒就那样站在几步开外,左思右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压低了声音问他:“长兄晚上想吃什么?”
    谢珩还闭着眼睛,“什么都成。”
    话说的随意,却到底同往日不太一样。
    温酒站在原地没动,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前世,她总听人谢珩这人狠厉非常,杀人不眨眼,千人千张口,也没个说谢珩一声好的。
    孟乘云也说:这般年纪便身居高位,能是什么好人?
    殊不知,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那是一刀一剑在战场在厮杀换来的,那些人在他庇护之下好端端的活着,却又这样不痛不痒诋毁他。
    连带着她也对这少年敬而远之。
    可如今谢珩是她长兄,住在一个屋檐下。温酒见过他随性洒脱的富贵公子做派,见过他提剑斩敌军,血沾衣甲眼也不眨。
    可从不曾见过,谢珩这样自嘲的笑,仿佛他所有坚持,世间万事都成了笑话。
    许是她站了太久没动。
    谢珩道:“我今日不会出城的,你放心。”
    少年嗓音低了几分,“即便是我追出了城,他们也会有无数种法子保下他。这大晏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我知道的。阿酒,我知道的。”
    温酒听着在耳中,眸色也变得暗淡了几分。
    许久。
    她才问道:“天寒地冻,长兄,来两坛酒暖暖身如何?”
    这是丰衣足食站在此间有酒门口揽客用的词:天寒地冻,客官,来饮两杯暖暖身如何?
    谢珩睁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温酒的模样,她身后狂风催落梅花,满天席卷,散落下来的青丝抚过如画眉眼。
    他没应声,温酒忽的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拉着他便往八角亭走。
    酒是早就准备好的。
    石桌上摆了好几坛,寒夜煮酒,香溢四周。
    温酒给他倒了一大碗,眉眼认真道:“长兄,君子取人性命,十年不晚。”
    “这话听起来,像是完颜皓要来取我性命。”谢珩嘴角弧度有些苦涩,话虽是这样说,手却已经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第140章 抱一下
    温酒从不是什么笨口拙舌的人,可此刻,在这眸色黯淡的少年面前,竟觉得说两句宽慰的话是那样艰难的事。
    谢珩放下酒碗,那支梅花随之抛在石桌上。
    温酒刚拿起酒壶就被少年拿了过去,转眼间的功夫一壶酒便见了底。
    少年饮的太急,唇边染了酒渍,琥珀色的眼眸里隐隐有了水光。
    他却笑了,抬手拎起酒坛便开了封,温酒甚至连一句“别喝太快,容易伤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谢珩已经一声不吭的把三坛酒灌下喉。
    热酒入喉,连带着他整个身体也跟着发烫,那口气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难受,却无法发泄。
    谢珩开第四坛的时候,温酒抢先一步举着酒坛同他手里的碰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是喝,一灌就见底。
    豪爽利落的让谢将军这样的饮酒高手都愣了愣。
    温酒喝完了,把空酒坛往桌上重重的一砸,“他们会后悔的!”
    谢珩垂眸,勾了勾唇,面上却只有三分嘲讽。
    “他们会后悔的。”
    温酒又重复了一遍,她看着谢珩,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受了气之后憋屈的忍着,只有你,无需如此!”
    温酒说:“长兄是大晏的保护神,正是年少,轻狂也好,桀骜也罢,即便是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没什么不可。”
    唯独,唯独不能是这样憋屈的忍着,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心里。
    他不说,那些人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粉饰的一时太平便保得住高官厚禄,谁还去管以后的事?
    “阿酒。”
    谢珩轻笑着,唤了她一声。
    温酒说:“我在。”
    少年看了她许久,却没有再出声。
    夜色悄然而至,风声疏狂。
    两人在八角亭里相对而坐,对视了半刻,谢珩伸手去拎新的酒坛,温酒却忽的站了起来,问他:“你在战场上满手鲜血,可曾有半分畏惧?”
    谢珩顿了一下,“不曾。”
    “帝京城里满城权贵,全是鼠辈!”温酒是天生的生意人,逢人便带笑,脾气也是极好的,像这般忍不住想要指天骂地想要把满朝文武都骂上天的时候,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是头一回。
    可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难以自制的酸涩,“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你可曾怕过?”
    “不曾。”
    谢珩这次没有半分的犹豫。
    温酒一手撑在石桌上,眉眼万分坚定,“是他们错了!”
    谢珩猛地抬眸,看见少女眉眼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倒映着烛火,有星光在墨色的眼眸里散开,破开重重夜幕,璀璨生辉。
    他失神片刻,忽然笑了,站起来朝她伸出双臂,“阿酒,让长兄抱一抱。”
    温酒愣了愣。
    “那什么……”
    谢珩收回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颈。
    他娘的!
    真的是疯了。
    说什么不好,抱你个头啊抱!
    一直没等到少夫人做出反应的少年,刚打算坐回去,温酒却忽然越过石桌揽腰抱住了谢珩。
    她在少年耳边说:“我家长兄是这世间最好的少年!”
    心中想了千言万言,最后说出口的,也就这么一句话。
    大晏天下,放眼列国,也只有一个谢珩。
    谢珩一时也不知道是这话震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被她这一抱,惊得忘了该如何反应。
    十二月的帝京,风大夜冷,烦心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这一刻,仿佛一切烟消云散。
    仗剑取人性命跟砍萝卜白菜一样的谢小阎王,把手轻轻的放在少女腰间,几乎不敢过多的碰触,那样小心翼翼的,回拥着她。
    他也曾醉卧温柔乡,多少软玉温香怀中过,少年浪荡,千金一掷也从未见过几分真心。
    唯有这一人,他这样抱着,便觉得满腔热血回涌,这满天下的鬼魅人心算个屁!
    谢珩想:我家阿酒才是世间最好。
    不远处的长廊。
    丰衣足食打着灯笼走来,快出长廊的时候,谢玹忽然停步,“把灯笼灭了。”
    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三公子?”
    “天这样黑,这时候把灯笼灭了……”
    谢玹重复道:“灭了。”
    丰衣足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无形之中感觉到三公子身上的寒气瞬间浓重起来,两人也不敢多问,连忙把灯笼灭了。
    谢玹冷声道:“去长廊那头看着,今晚谁也不许到庭前来,谁敢踏足一步,打断腿发卖出去!
    丰衣足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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