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位堂兄,为人极为圆滑,一双温润的桃花眼总是带着笑意,要什么给什么,从不与林信起冲突。
    但如今,割鹿提前了两年,家主尚未更换,还是那个冷言冷语、视他为不名誉之物的林叶丹。
    林信足尖轻点,直接从船头跃上了码头水榭。身后的渊阿跟着上前,九人整整齐齐站在林信背后,手中握着宽刃宝刀,嘴角下垂,目光冷肃,完美无缺的讨债脸。
    “林信,见过青国公。”林信抬手,行了个半礼。
    林叶丹冷着脸回了个半礼。
    “林曲,见过割鹿侯,”世子笑着行了个全礼,“侯爷远道而来,还请入内,喝杯粗茶。”
    踏雪庐,没有朱家那般的雕栏玉砌,处处以草木为饰。木质的廊柱只刷了一层清漆,竟出奇的雅致。
    三步一亭,五步一景,皆有典故来处。林信看着影壁上的提诗,“寒风穿林雨打叶,枯荷争雪寂无声。”
    他的父亲原名叫林叶声,表字争寒。后来离开家族,便不再提原本的那个与家主相似的名,世人便只知他叫林争寒。
    “这是你爹的字。”林叶丹站在林信身边,负手看着那两行苍劲有力的提诗,仿佛在看着他那个叛逆不羁的弟弟。
    父亲的字规整大气,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可惜他没有继承到,反倒学了一手朱星离的狂草。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林家的儿子还是朱家的。林信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那边是林家祠堂,”林叶丹指着不远处的高脊厅堂,语调生硬道,“若是你放弃那劳什子的割鹿侯之位,便可以回到林家,把你爹的牌位搬回来。”
    世代读书的林家,对宗族祠堂很是重视。林叶丹发出这样的邀请,大概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多谢国公爷抬爱,”林信笑起来,眼中尽是讥诮之色,“在哪里都是做走狗,不如做皇家的,起码还自在些。”
    “你……”林叶丹脸色铁青,“跟你爹一样,混账东西!”
    林信用拇指顶开吞钩,冷眼看着林叶丹的棺材脸,“国公爷自重,本侯如今是一方列侯,虽然封地没有林家的大,但并不是您的下属,顶多算个晚辈。”
    言下之意便是,给你脸就接着,不要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长辈了。
    “你敢对我拔剑!”林叶丹怒极,唰啦一声拔出腰间的灵剑。
    “父亲!”林曲一把抓住林叶丹的手腕,蹙眉道,“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信身后的渊阿九刃齐刷刷拔剑出鞘,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林信不紧不慢地抽出弯刀,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刀刃,“就算本侯认回林家,这该交的鹿璃,一两也是不能少的。酌鹿令想必国公爷已经看过,闲话少说,还请国公爷拿鹿璃来吧。”
    气人的功夫,林信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最是要脸的林家,自然听不得这种猜测,林曲拉住气得发抖的父亲,温声道:“侯爷误会了,林家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鹿璃而攀交情,岁贡已经准备妥当,侯爷尽管验便是。”
    说罢,微微抬手,侍卫便将成箱的鹿璃抬到了院落里。林信收起吞钩,做了个翻转的手势。渊阿立时将所有的鹿璃倒出来,平铺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检查称重。
    鹿璃落地的清脆声响,好似将林家的脸面也倒在了地上。
    “你这般做,是要与所有的世家大族为敌吗?”林叶丹甩开儿子的手,沉声道。
    “为皇上效力罢了,说不得为敌不为敌!”林信转头看向林叶丹,“我父亲离开林家,被仇敌追杀,带着我和母亲东躲西藏,是皇上给了他爵位,给了他荣华。”
    他对林家并无恶感,毕竟是他父亲自己叛出林家的。当初说好了生死有命,再无瓜葛。他不能责怪林家没有在林争寒落难的时候救他们一家,相应的,林叶丹也没资格管教他!
    为了迎接北漠使臣,宫中要举办宴会,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沈楼在北漠耽搁了些时日,回到京城的时候,墉都已经下起了小雪。站在御花园的小湖边,看着雪花无声地融化在水中,期待着林信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撒娇说一声“好冷啊,你抱抱我吧。”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沈楼眼带笑意地回头,却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而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女子穿着粉色罗裙,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插着金牡丹步摇钗,面容清丽,气质高华。
    “臣沈楼,见过云熙公主。”沈楼快速退开两步,朝对方行礼。
    “你认得我!”云熙惊讶过后,顿时涌出了难以掩盖的喜悦,“世子见过我?”
    她甚少出现在人前,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参加宫宴,没想到沈楼竟然能注意到她。
    “臣不敢,只是猜测的。”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女子,穿着华丽定然不是宫女,妃嫔不可能接近外臣,那么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公主。而宫中这般年纪的公主,就只有云熙,其实也没什么难猜的。
    云熙公主顿时有些失落,“原来如此,是云熙唐突了。”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这位公主,是即将被送去和亲的,沈楼不便与她多言,拱手准备告辞。
    见沈楼要离开,云熙公主急急地说:“沈世子,你可知这次和亲的人选……”
    “公主该去问太子。”沈楼垂目。
    “有什么可问的,定然是我,”云熙公主自嘲一笑,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她,这些时日还请了会蛮语的先生教她,“我是想问,乌洛兰可汗,是怎样的人?”
    沈楼出使北漠,费了一番周折才见到乌洛兰贺若,回想在金帐篷里见到的那人,实话实话道:“可汗年轻俊美,勇武非凡。”
    贺若是跟沈歧睿一代的人,看起来却依旧年轻,灵力强盛,气势惊人。只是不大说话,冷冽如雪山上的狼王,好似随侍都会扑上来咬断敌人的喉咙。
    云熙公主听到这话,并没有多么欢喜,“再俊美有什么用,不过是北漠的粗野蛮人。”
    “沈大!”钟有玉笑着跑过来,瞧见云熙公主在此,立时顿住了脚步。
    云熙公主坦然地看了钟有玉一眼,冲沈楼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那不是云熙公主吗?”钟有玉常年在宫中,是见过这位公主的,转转眼珠子,笑道,“先前皇上还有意将她许配给你,这时候来找你,想必是来向你求救的。”
    送去北漠和亲,不一定非要嫡亲的公主,皇室宗族或是诸侯之女,都是可以的。如果沈楼这时候向皇帝提出想娶云熙,封卓奕定然就把公主给了他。
    沈楼蹙眉,“我已有了心上人,断不能娶她。不如你来做这件好事。”
    “我?不不不,”钟有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等等,你说什么心上人?你几时有了心上人了?是谁呀?”
    沈楼懒得理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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