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那并不是幻听吗?
    宋娴看了一眼谢夷, 竟然颇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些羞赧。
    宋娴是不讨厌谢夷的,但她也不是什么事事都要管, 都会同情心爆炸的正义使者。
    她已是成年人。
    宋娴这才后知后觉,是了, 她已是成年人。
    除了是好友,她为何会为谢夷做这样多,如今想来, 里边还参杂着某些不轨的企图。
    话本子上那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桥段,在宋娴这里全不管用。
    她难以一见钟情, 却信真情。
    真情在世人看来,可笑,虚假, 万般皆是谎言。
    可对于宋娴来说, 真情不只包括男女之情, 还有生死, 至交, 乃至灵魂的相撞。
    这是不会错认与误解的。
    宋娴心跳徒然快了一拍。她反手握住了谢夷的手腕,轻咳一声,正要说话。
    “你们要亲亲了吗?”
    突闻一声清脆的童音,谢夷与宋娴齐齐往下看去, 却见一只毛绒绒圆滚滚的黑白熊猫崽崽趴在床尾,一脸天真好奇地看着他们。
    哇哦,要亲亲哎,以前阿爸阿妈都不许它偷看亲亲,可是若是别人在它面前亲亲了,也算不得偷看吧。
    笋干期待地抱着自己的小爪爪,嘴嘴向上撅起,模仿着亲亲的动作。
    谢夷笑了一声,打开一旁的汤煲,盛了一碗汤给宋娴。
    他将温热的碗放在宋娴手边,随后单手拎起体重可观的笋干崽,往门外走去。
    “你虽然还小,但懂得还挺多嘛,以后把我的书分一点给你看吧。”
    宋娴刚要说“小黄书那不能啊”,便又听谢夷笑道。
    “开玩笑的。你还是看些春风细雨,人间美好的东西吧。我如今也觉得那些东西……不错。”
    竹门轻轻关上,谢夷退了回来,门外则传来笋干与小真珠的嗷嗷叫声,像是还想扒拉门进来看亲亲,可惜那声音渐渐远去,像是被人直接拎走了。
    “不要打扰恩公,要当乖崽!”毛脆笋的声音在外响起。
    谢夷回过头时,见着宋娴正要拿汤勺,便走过去,给宋娴喂汤。
    “你还累,先别动。”
    “……那我这不是怪不好意思的嘛。”
    宋娴讪笑着,谢夷却很认真地望着她。
    宋娴便也渐渐蜷缩起了手指,她的指尖泛着血气充裕的粉色,瞧着就像染了桃花汁水,她低头静静喝汤,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待宋娴喝完了,也不想再喝第二口,谢夷便将碗勺收起,又握上宋娴的手。
    谢夷像是已经很熟练了,低头看着宋娴被热汤烫得微红的嘴唇,一点小小的唇珠缀在唇间,引人啜吸。
    男子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已要被浸猪笼了,谢夷微垂眼眸,避开了与宋娴对视。
    “阿云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宋娴喝了汤,身上暖洋洋的,听得谢夷这样一问,她便抿起唇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没什么经验,甚至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正如第一回 写字的孩童,下笔之时不知该先一竖,还是先一横。
    谢夷显然也是没有的,但他缓缓说道。
    “阿云知晓,我不算什么好人吧。初初见你,知道你是宋如雪的孙女,便留意了。当年宋如雪不肯杀我,我便寄望于你。”
    “……我自父母去后,便存了死意。我想抗天,憎恨这天意无常。”
    “我之前曾说过,接过你祖母的信,这是真的。”
    谢夷微微抬眼,便与宋娴对上了视线。
    “宋如雪在信中只写着一句话‘若你想死,可以找我孙女。不过她肯不肯是她的事,你得先帮我照顾好她’。”
    宋娴一听这语气,明白百分百就是祖母的口吻。
    “我一看那信,便去寻你了。等见着你,我便十分热情,你是聪明的姑娘,只觉得我奇怪,并心生防备吧?谁让我……心不诚呢?”
    宋娴点点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谢夷叹了口气:“我将你视为将来杀我的刀,便想将这刀磨得更锋利些。可在半途,我却心软了。”
    “你……就像落在刀尖上的花。”
    谢夷似是在想着该如何比喻,最后他看向窗外,恰好看到一片竹叶自半空中轻轻飘下。
    “我想要刀,却不能舍下那花。”
    “心中生了妄念,却假装不知。”
    谢夷伸手轻轻在宋娴眼角眉梢,鼻尖唇上轻轻描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可是如今见着你这样,我宁愿不曾与你相遇。”
    宋娴走路撞到东西会喊疼,若是喝到烫的东西,会皱起眉头,觉得烫得疼了。
    但是烈火焚身这样的苦楚,她硬是忍着,居然半点不曾露出。
    “若我不愿,谁逼迫都不行。”
    宋娴笑起来,她看着谢夷攥着她的手,她的手掌纤细,居然只有谢夷的三分之二大。
    谢夷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宋娴将他的手竖起,再将自己的手从腕部贴了上去,似是在比较手的大小。
    “好大。”宋娴心无杂念地说。
    谢夷本来还想说些“我此后……一定……”一类的话,如今听得宋娴这么一说,某些《xx与xxx不可言说之事》《激情之月》《鸳鸯盟誓》一类的书名,骤然跃入脑海之中,实是容不得谢夷不得不剑走偏锋。
    宋娴好会。
    谢夷一时对宋娴生出了一丝敬意。
    “你方才虽那样说,可我觉着,你是想活下来的。不然你哪会去学这样多的东西,买了这样多的话本子,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亦是在寻刺激啊。”
    宋娴笑吟吟地看着谢夷,却见谢夷一点一点地攥紧了她的手。
    “阿云,若魔渊事了,你可愿给我玉佩?”
    宋娴一愣,谢夷却不给她怔愣的时间,继续说道。
    “若你还要说如今情谊不过是义结金兰,桃园结义之类,我便要伤心死了。毕竟像我这样不正派的好人,若是得不到回应,当即变得更坏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落花云台看你时,我的目光便不是那样纯粹。”
    宋娴听了这话有些好奇:“看我?”
    谢夷轻咳一声,但也没有掩饰:“以前每次出门,便能看见你罢了。”
    宋娴心中哦豁,有这么巧么?
    宋娴坦坦荡荡,单手支着下颚说道:“说起来,以前每次看见阿狸,都会赞叹一声你真好看。”
    两人对视着,此时竟像是又重新认识了一回。
    原来在游历开始之前,在谢夷出现时,宋娴便下意识地看着他。而谢夷亦隔着雕花壁照,花瀑拂柳,一直望着宋娴。
    但他们在那之前总是背道而行,不曾回望一眼。
    幸好他们不曾错过太久,那寻刀之人先行转过头来,却在回头的刹那,便再也脱身不得。
    谢夷低下头,与宋娴凑得更近一些,好让宋娴看他的脸。
    “那……你可愿给我玉佩?”
    谢夷再次问道,宋娴知晓玉佩对此世男儿来说有多重要。
    那是男女互相有意时会赠予的信物。
    女儿得到钗子或者别的更贵重的东西,男儿便得到一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如此将来若是女方悔婚或是亲事不成,也能拿着这玉佩要个说法。
    宋娴想象不到谢夷上门向她爹娘要个说法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
    “嗯。”
    听得宋娴应声,谢夷便低头贴着宋娴的额头,像是寻求温暖的兽,微垂眼睫笑了。
    这玉佩不只是信物,也是谢夷将来要努力活下去时,掌心将会死死握着的,宋娴给予他的炽热温暖。
    笋干被毛脆笋用竹板打了屁屁,正捂着屁□□眶湿湿要哭,可就算被打了,它还是想知道恩公亲亲了没有。
    小小的熊猫崽崽趁着阿爸阿妈不注意,奋力地爬上了一枝竹子,这里可以看到恩公的窗户。
    只是笋干努力地看啊看,却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亲亲。
    那身材高大的男恩公好似坐在床沿俯下/身,嘴唇轻轻落在女恩公的额头,脸颊,睫毛,鼻尖……就像在抱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唔,亲亲是要整张脸都亲完的吗?
    笋干不懂,但不知为什么,它看得有点羞羞了。
    男恩公好似要吃了女恩公似的,这个眼神不干不净,很不对劲哇!
    细细的竹枝被笋干的体重渐渐压下,它的视线也越来越低,笋干急躁起来,嘴里嚷嚷着“我还要看”。
    可那竹枝猛地被一只黑爪子拉下,笋干就与阿妈汤老板面对面碰上了。
    “偷看好玩吗?”汤老板皮笑肉不笑。
    笋干还没被打就开始嘤嘤嘤,但汤老板已经听了一百二十年,早就听腻了,半点不会心软!
    “你这欠打的孩子!”
    此后笋干如何嘤击长空,也没人去搭理了。
    又过了几日,宋娴总算有了力气,能出门与熊猫饭店一家碰面。
    “多谢二位恩公。”
    毛脆笋,汤老板,还有笋干齐齐拱手对着宋娴与谢夷道谢。
    如今崩云已去,白马七香再次变回过去的平静之城。可白马却因此事,夜晚托梦,让城中众妖开始选妖物自行管理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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