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冬看一会儿漫画,掏出手机来发一会儿短信。
    宋丰丰很少见他发短信这么繁忙,扔了手里的纸笔,爬到床上蹭到喻冬身边。
    “给谁发短信?”
    “郑随波。”喻冬说,“他和吴曈,还有几个班干部在外面买教师节礼物。”
    “你要去?”
    喻冬抬头看他:“不去,那么晒。”
    宋丰丰嘿地一笑,也抓起一本漫画,和喻冬一起靠在墙上看。
    他仍旧喜欢看打来打去的漫画,但喻冬渐渐转变了兴趣,宋丰丰总觉得他看的漫画上,字比图还要多。
    “《入侵》?”宋丰丰问他,“恐怖吗?”
    “不恐怖,挺有意思的。”喻冬说,“这种生物能侵入人的意识之中,改变记忆结构。”
    宋丰丰:“字这么多,你看得不累?”
    “……累了。”喻冬小声嘀咕。
    他放下书,打了个呵欠,眼睛小心往宋丰丰的方向打量片刻,装作不经意地靠在墙上,朝着宋丰丰肩膀一歪,把脑袋搭在他肩上了。
    宋丰丰:“……”
    他顿时紧张起来,全身都僵了,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睡一下。”喻冬说。
    宋丰丰搜肠刮肚地要找话来讲:“睡不着的吧?要不你躺下来。”
    喻冬没应,仍旧靠着他。
    宋丰丰慢慢平静了,虽然呼吸恢复正常,但是心脏又变得不太安分。和喻冬独处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甚至不是独处,只是在学校里,在路上看到喻冬,他都能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快乐,很容易就侵占了他的全部思维。
    今天的喻冬看起来有点儿忧郁。
    宋丰丰想跟他说些别的事情,让他高兴起来。
    “我周二下午不训练,打算去找龙哥谈谈。你和我一起去吗?”他问喻冬,“那边应该有新游戏了,我们可以一起玩。”
    “周二?”
    “嗯。”宋丰丰轻声说,“一起去吧?你跟我一起,我觉得比较有底气。现在周日,你可以再考虑一天。”
    “去不了。”喻冬直起身,擦擦眼睛。
    宋丰丰觉得有些遗憾,为了喻冬这句话,也因为肩膀突然变得轻松。
    “那天我要去扫墓。”喻冬微微佝偻着腰坐在床上,对宋丰丰说。
    宋丰丰突然想起,每年九月下旬,喻冬总有几天看起来特别不高兴,有时候还会跟学校请假。他和张敬问起的时候,喻冬只是说不太舒服,不想上课。
    这是喻冬第一次坦白告诉宋丰丰他要去做什么。
    “和外婆一起去。”喻冬低下头,无意识地翻动漫画页,“我妈的墓不在这边,还得搭火车。一来一回,回到家估计都晚上了。”
    宋丰丰没说话,伸手小心地握着他冰凉的手指,慢慢收拢。
    喻冬指尖传来了陌生的温度,让他突然之间,很想跟宋丰丰说一些从未与人提起过的话。
    母亲是在病床上走的。喻冬不知道那是否算是安详,但她那时候已经开始陷入昏迷,只靠器械来维持生命。
    病情发现太迟,恶化太快,他们没能挽留她的生命。
    医生每天检查完,都会对喻冬和喻乔山说,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喻冬记得第一次听这句话,是母亲去世三个月前,第一次昏倒在家的时候。
    心理准备足足做了三个月,将近一百天。
    喻冬甚至已经在无数个噩梦里看到了最后的结局。他从梦里醒来,抓住衣服喘气,眼泪流进枕头里。
    但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毫无准备。
    痛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怎么能预备好与“痛”对抗呢?在它降临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它会这么烈。
    然后日子需要继续往前,每个人都需要继续生活。生老病死是宇宙规律,是永恒不变的时间法则,人无法左右,只能哭完之后硬起心肠接受。
    喻冬于是觉得自己成熟了。他在疗养院里呆着,没人跟他聊天,他就去听怪人们说话,或者在心里偷偷想一想妈妈。
    想多了,眼泪流了几次,慢慢也就没那么痛了。
    可是喻冬后来发现,原来不是的。痛苦会绵延极长极长的时间,他甚至没办法应对。
    即便一切如常,即便他开始交上新朋友,开始笑,但痛苦永远是悬在头顶的一片阴云。它会在快快乐乐的大晴天里,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引发一个霹雳,打散他所有的表面平静。
    它总在余生的某一刻落在喻冬身上,用隐约但强烈的痛楚提醒他:你失去她了,永远地。你们甚至没有好好告别。
    眼泪落在《入侵》的封面上,喻冬连忙将它擦掉。
    宋丰丰又抱了抱他,亲昵而温柔地梳弄他的头发。
    很久没有人拥抱过喻冬了。喻乔山不会,外婆也不会。他是大男孩,他要坚强了。
    他在宋丰丰肩膀上擦去眼泪,低低地呜咽着:“对不起,我不想哭的。”
    宋丰丰拍拍他的背,声音很轻很轻:“扫墓,我可以去吗?”
    喻冬一愣:“你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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