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先生道:“大年初一你们跑过来做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道:“来拜见长辈啊。要不是太妃娘娘提起,我们都不知道山长您和太妃娘娘都认识三十多年了,真是光阴似箭。”她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才说道,“山长您算得上是太妃娘娘的故交了,晚辈大年初一登门,您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压岁钱?钱不钱的不要紧,就是图个吉利!”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顿时和姜若皎来了个妇唱夫随:“对啊对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您可得给我们发压岁钱。”
    鹤庆先生从来没遇到过向他讨压岁钱的家伙。
    一来他没有成亲生子,没有小孩儿会跟他讨要这个;二来他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从来不提这些阿堵物。
    素来云淡风轻的鹤庆先生见两个小年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对旁边的童子说道:“你去取两个红封给他们。”
    童子凑过去小声问鹤庆先生:“包多少呀?”
    鹤庆先生听得脸抽了抽。
    亭子不算特别大,童子的声音虽然压得老低,还是被姜若皎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若皎和寇世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给鹤庆先生面子。
    鹤庆先生:“…………”
    这两小孩心态倒是不错,都这时候了还能来他这闹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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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9 章 [vip]
    姜若皎两人闹腾完鹤庆先生, 又和童子讨了些适合喂鹤的吃食,跑到外头逗了逗两只留在山中过冬的白鹤。
    两人下山后,童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恍恍惚惚地回到鹤庆先生身边, 忍不住和鹤庆先生嘟囔:“先生,我怎么感觉姜师兄越来越像女孩儿了。”
    难道那断袖分桃的癖好,竟会叫其中一人越长越像女孩儿吗?
    鹤庆先生看着自家书童迷茫的小脸蛋,一时陷入无言。过了好一会,鹤庆先生才说道:“她本来就是女孩儿。”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竟看不出来!
    另一边, 姜若皎两人估摸着岑夫子住的比较近,先去见了岑夫子夫妻二人。
    岑夫子见到姜若皎, 先是心生警惕,接着又觉得有些古怪, 仔仔细细地打量姜若皎片刻,才赫然发现到底哪里有古怪:眼前这家伙虽还是作男子打扮, 却没有多做乔饰, 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
    岑夫人见了倒是不觉太稀奇, 男孩子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岑夫子他们发现不了, 她早前却是隐隐注意到了。见姜若皎两人相携而来,岑夫人笑着说道:“外面兵荒马乱, 你们能不乱跑还是别乱跑的好。”
    姜若皎道:“来书院给夫子们拜年哪里算是乱跑。”
    岑夫子哪怕发现她是个女孩儿,还是看她不太顺眼,耐着性子听她们聊了一会就说道:“杨峰清他们刚被我赶去你们陈夫子那边了,你现在去寻他们刚好。”
    这就是要赶人了。
    姜若皎顺势邀请岑夫子将来一起入京。
    岑夫子一脸拒绝:“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哪是我们这些穷教书匠能待的。”
    “到了京城名医云集, 说不准能治好师娘的腿疾也不一定。”姜若皎劝说道。
    岑夫子顿时犹豫起来。
    岑夫人却说道:“那么多年了, 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哪用等到现在。”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夫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去了京城不知该得罪多少人,还是留在鹤庆书院自在。何况我在这里待着更习惯,到了京城一切都得再适应。”
    岑夫子虽对妻子说的“不知该得罪多少人”有些不服气,但听完后还是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摆摆手说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要劝就劝你们陈夫子去吧!”
    姜若皎想到岑夫子平日里痛斥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劲头,也觉岑夫人说得有理,只能起身和寇世子一起去陈夫子那边与众人会合。
    陈夫子那边人还挺齐,个个见了姜若皎都欣喜不已地围着她说话,问她这段时间上哪去了。
    一时间竟是把寇世子挤到了边缘。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
    杨峰清倒是没挤过去,他最先发现姜若皎这次没再掩藏自己女扮男装的事。他稍微往一脸郁闷的寇世子那边挪动两步,拱手喊道:“世子。”
    寇世子一顿,转头见是杨峰清喊破了自己的身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峰清说道:“以前我曾在山长那边看见过世子的名字。”
    所以一听到“寇时瑞”,他就已经认了出来。
    寇世子没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这么早就被人看破了。他说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也就那么一回事,你不必太在意。”
    杨峰清见好就收,没再多说。
    陈夫子出来后,众人就没再围着姜若皎了,寇世子也重新占据姜若皎身边的位置。
    大伙一起给陈夫子拜了年,陈夫子看着寇世子和姜若皎两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坦白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姜若皎。
    寇世子道:“我没什么要坦白了,我一直都用大名和大家交朋友。”他说完还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姜若皎的手,意思是“你可是需要坦白的”。
    姜若皎气结。
    照他这意思,倒是她一直不够实诚了!
    这莫非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若皎气归气,也只能正正经经地向陈夫子坦白道:“我本名姜若皎,因为书院不收女子,所以才化名‘姜矫’来读书,不是有意欺瞒,还请夫子和诸位师兄见谅。”
    陈夫子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以前你柳夫子可没少夸你,一直为你惋惜不已。”
    大伙平日里玩得那么好,除了乍然知道姜若皎是个女孩儿有些震惊之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倒是柳春生有些呆愣,呐呐地看着姜若皎老半天,怎么都没法把她和女孩儿联系到一起。倒不是姜若皎长得有多英气,而是姜若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起来磊落大方,写起文章来又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
    陈夫子见柳春生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春生你怎么像是最难接受的?以前你姑母没给你说起过她有这么个得意门生的事吗?”
    姜若皎闻言也有些讶异,好奇地看向柳春生。
    陈夫子不提她都没发现,柳春生竟与她柳先生有些相像。
    只是过去她只觉得两个人是同姓,出身看来天差地别,也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柳春生听了陈夫子的打趣,连连摇头说道:“我去见我姑母的机会不多,况且我姑母为人方直,岂会和家中子侄提起自己的学生?也就与先生你们这些老朋友夸一夸罢了。”
    其实他姑母以前和他提过自己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年纪比他小不了几岁,要是等他考上功名以后还没婚配的话可以为他们牵牵线。
    只是他觉得功名和成婚都离自己很远,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更没有去打听他姑母的得意门生都有谁。
    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竟在鹤庆书院遇上了。
    柳春生为人细心又谨慎,最初只是太震惊了才缓不过劲来,现在冷静下来就察觉到姜若皎与寇世子关系不寻常了——
    要不是两个人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绝不可能在成婚前就住到一个院子里。
    姜若皎和寇世子能靠着山长的关系进鹤庆书院,还同住在青云舍,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
    这种情况下,这种引人误会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柳春生可不想让姜若皎因为几句子虚乌有的旧谈蒙受不白之冤。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
    若是姜师弟生为男子哪需要走门路进书院?她早就自己考进来与他们一起求学了。
    陈夫子也意识到拿两个小儿女之间的事来打趣不太好,转头见寇世子没听出什么不对来,才稍稍放心。他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入京?”
    姜若皎道:“可能得筹备一两个月,太妃娘娘年纪不小了,不好仓促上路。”她顺势邀请陈夫子与他们一起入京,柳春生他们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陈夫子在他们山长出面促成会盟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鹤庆书院已经贴上“反贼”标签,现在“反贼”成了正统,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他们要是去了京城,一定会受到优待,可这种优待是有一定限度的,要是他们自己没本领、没人脉、没城府,肯定也无法在朝堂立足。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杨峰清他们都还是毫无根基的小年轻,要是就这样一头扎进朝堂之中,说不准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陈夫子道:“我再想想。”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陈夫子这边有门。
    她没再多劝,只笑盈盈地邀大家傍晚一起去青云舍聚个餐,还学了主持那招说什么“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提到聚餐,他们坦白身份后的隔阂顿时消散无踪,大伙熟练地分工合作,买菜的买菜,买酒的买酒。
    寇世子还要跑陈夫子跟前得瑟:“今儿大年初一,书院的禁酒令该解禁了对吧?我一会我要带两坛子酒去见我们治事斋的夫子,大摇大摆地喝给他们看,他们这次可罚不了我了!”
    陈夫子一点都没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就对他和颜悦色,没好气道:“要去快去,别来烦我!”
    寇世子还真说到做到,带着姜若皎跑平日里最古板的几个夫子家中挨个拜会过去,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面前敞开肚子喝了一轮。
    结果治事斋的夫子们气没气到不知道,他自己倒是被自己灌醉了。
    姜若皎无可奈何地让人把他扛回房里小睡,自己去厨房与柳春生他们一起准备他们在鹤庆书院的最后一次聚餐。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不少老熟人闻讯而来,有些主动到厨房帮忙,有些表示出去买酒买熟肉回来加餐,沉寂多时的青云舍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他身边的书童跑下山取东西的时候驻足听了一会青云舍那边的动静,回去后又忍不住说给鹤庆先生听:青云舍那边老热闹了,经义斋、治事斋的人都往那儿跑,有些人手里拿着肉,有些人手里拿着酒,还有些拿着新买的棋牌,看来是准备一起过这个大年初一了!
    鹤庆先生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书童的聒噪,由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青云舍如今的热闹景象。
    等到书童说完退下了,他拿起书童送上山的邸报翻看了两页,不知怎地竟看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放弃徒劳的挣扎,放下邸报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之中。
    约莫是孙子像祖母,当年平西王太妃也爱热闹,一路上时常让士兵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他劝诫说为人子女应当守孝三年不应该这么放纵,她却说要是她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乐意看到她天天吃斋念佛以泪洗脸难过三年。
    她还说,她爹以前每次出征时都说以后千万别去他坟前哭,找几个戏班子给他唱几处新戏新曲儿不是挺好的?他在世时常年征战沙场,根本没空闲欣赏这些,等长眠地下了可得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他听了只觉得,真是不走寻常路的爹生出了不走寻常路的女儿。
    倒显得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够洒脱。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那些军汉们的粗野歌舞,无奈地跟着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只是世事无常,当他习惯了、接受了原本不认可的一切之后,那一切又猝不及防地离他而去。
    那短暂却又漫长的一路同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三十多年的时光足以抹去太多东西,就连许多本应难以磨灭的回忆,也只在不经意间才会被人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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