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起伏间,老祖宗手腕已经被缚在头顶,他什么也瞧不着,只能感知,只能承受,每一次意料之外都让他颤抖不已。宫绦上的玉穗拍打床帷之声竟羞耻得让人面红耳赤。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接着宫绦被解开,老祖宗便抬起酸软的手腕搂上了陈景的脖颈急喘。
    “老祖宗……可满意。”陈景用旁边的软帕擦拭他额上的汗珠问。
    老祖宗喘着气无力回答,抬手要扯下黑纱,想要去看自己的炉鼎。却又一次被陈景阻止。
    “陈景?”
    “就……今夜吧。”陈景似乎笑了笑,“我不想让老祖宗看见我。”
    陈景摩挲灯影中傅元青的面容,遮盖了双眼的他,在昏暗中显出了几分孱弱的无助,似乎天地间这个人只有依靠自己,只有依附自己才能活。
    可他知道,这个人不是的。
    若不是曾有人贪图他的才华,硬折断了他的双翼,他早就如凤,展翅高飞啸于九霄。
    怎么会有今日今时。
    又怎么轮得到他在这里窃玉偷香。
    陈景眼神里带了些忧伤:“我不想让您瞧见我的脸,不想让您看着我的脸想着别人……虽然我不过是个替代品,可我想要老祖宗。”
    “你刚要了我。”老祖宗说。
    陈景轻笑一声:“不只是那样。和老祖宗在一起。是老祖宗把心给了我,老祖宗的眼里只有我。是我……不是别人……”
    他的情话绵绵,撩懂了傅元青心头的琴弦。
    老祖宗对着他是生不了气的,只一句痴痴的话,就让他心软了:“你真是……”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直殿监打更太监报时辰的声音。
    “丑时一刻——!丑时一刻——!”
    “陛下要起身了。”傅元青说,“你乘着宫门将开,便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是杖毙的罪。”
    陈景没有答话,给他洁净了身体,换了干净的亵衣,这才站起来道:“老祖宗,我走了。”
    老祖宗没来由感觉一阵清冷。
    原来不在陈景怀中的夜,有些凉。
    “嗯,回去路上小心。”他没有留人,只在夜色中叮嘱。
    “好。”
    陈景在他耳边轻道:“傅元青,喜欢我。莫把心送与旁的什么人。”
    说完这话。
    屋子安静了下来。
    傅元青一愣。
    他眼前依旧一片朦胧,只看得到烛影。
    于是他拆下了那黑纱遮目,黑纱绑得不紧,生怕勒痛了老祖宗。
    傅元青将那刚才被他的泪弄的有些潮软的遮目捏在手中,自嘲的笑了一声。
    “还会有什么旁的人,想要我这颗心?”
    “糊涂啊,陈景。”
    他最后几个字,像是低吟一半,在配殿内回荡。
    只是那个本该听见这句话的人……已离去了。
    第29章 惩戒
    傅元青又躺了一会儿,原本要起床,德宝已经进来:“老祖宗,您在歇息会儿吧。”
    “怎么了?”
    “主子说今日御门听政免了。”
    傅元青一怔:“主子怎么又……”
    “主子今儿晨不是很安泰。”德宝说,“刚牧立新已经过来请了脉了,就是有些乏了。估计是近日政务操劳吧。”
    近日少帝能有什么操劳的吗?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傅元青要下床,德宝连忙拦住。
    “老祖宗,您自己个儿腿脚没好,就别起身了。主子又睡了,说杨凌雪来了您再过去。”德宝犹豫了一下,“主子还说、还说反正他也就是个昏君,几时起来都一样……”
    傅元青被少帝一番强词夺理说的语塞。
    他想起先皇帝去后那阵子。
    天还黑着,少帝就从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无论刮风下雨,他就算再难受也会起来早朝。
    那会儿他不过齐腰高,戴着小而沉重的翼善冠,穿五爪衮龙服,又由他系上绶带与腰间玉佩。
    每次洗脸的时候,他都在打着呵欠揉眼睛,睡眼朦胧,显得格外可怜。
    下了步辇,牵着他的手过皇极殿,青石阶有些起伏,他经常会踩空,于是最后那段路,傅元青便抱他而行。在灯火中,推开了皇极门,点亮了宫灯,等群臣奏报。
    待内阁有了决议,少帝总是小心翼翼的问他:“阿父,您觉得呢?”
    群臣怒目而视。
    天子乃是天下的君父,一个宦官,凌驾于之上,还让天子称其为父,事事询问其意见。
    现在想起来……大约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是天下儒生们的眼中钉了吧。
    再后来,少帝身型抽条般的长了,终于在十六岁那年高过了自己,然后……他好些年没再称呼过“阿父”,也没怎么询问过他的意见。
    直到最近……却突发亲昵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元青叹了口气,躬身道:“傅元青遵旨。”
    *
    寅时三刻,傅元青用完了一碗小米粥,又问德宝:“主子起否?”
    德宝道:“不曾,早晨不适,似乎心悸犯了,牡立新在请脉。”
    傅元青又是一愣:“上次不是说不曾心悸吗?怎么又犯了。我现在过去。”
    “少帝说不见您。”德宝为难道,“少帝说他现在烦得很不想被人训导。”
    “……主子是在生昨日的气?”傅元青有些困惑,“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一些。”
    德宝又说:“主子是真不舒服。老祖宗您别去了,主子让您去文渊阁与内阁诸位辅臣将皇后一事议个明细出来。他迟些问询。”
    “好吧。我这就过去。”
    傅元青起身穿内官服,然后洗漱干净,又让德宝帮他梳头戴冠,这才推门而出,他腿脚还有些痛,但比前一日还是好些了。
    走到养心殿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了陈景昨夜入内之事,看了送他的德宝一眼。
    德宝无辜地看他:“老祖宗?”
    分明是装糊涂。
    傅元青心软,叹了口气:“罢了。”
    他出门坐凳杌,便去了内阁所在,文渊阁。
    *
    他到时,天边刚发亮,朝臣们刚怏怏从皇极门离开,内阁内还无人。天又黑,两边禁军站立,都是刘玖御马监下四卫营的人,只有掌司是曹半安手下。
    下面的掌司候着,见他来了,连忙行礼。
    “老祖宗怎么来了?”许掌司恭敬问,“诸位大人们还在皇极门呢,未回内阁。”
    “主子近日不听政,应该很快回了。”傅元青说。
    “那老祖宗里面等吧。”
    “我在门外等。”傅元青摇头,“内阁是机要重地,我进去不恰当。”
    “可刘厂臣下面的小公公来拿票拟的时候,都自己个儿在里面坐着,等人奉茶呢。”掌司告状。
    傅元青瞥了他一眼。
    掌司有些抱愧低下头道:“老祖宗,刘玖飞扬跋扈的,拿了批红权一次没来过文渊阁,都是差他下面的火者过来拿票拟,有时候还代主子爷传旨,也是找个小火者来,口头一说就走。谁知道真的假的。小的早看不过眼了。刚程创就带了个人过来,随随便便拿走了。”
    “慎言。”傅元青批评。
    许掌司有些委屈,但听话的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夹道拐角处有人哭着求饶。
    抬轿的太监小声道:“老祖宗,好像有受欺负的。”
    傅元青从凳杌上站起来,转身就走进夹道,拐过弯儿去,就见两个太监压着一个人,拽着他头发仰着脸,御马监的程创正捏着拂尘甩他的面。
    那小太监脸上被甩得都是血珠子,又烂又肿,想哭又不敢哭。
    “叫你小子再偷懒!再偷懒!活该!活该!”
    傅元青两步上前:“住手!”
    程创等人松了手,回头看到是司礼监掌印,那俩帮凶连忙下跪,程创虽也下跪然而脸上露出不恭的笑意。
    那哭着的小黄门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公、公公救我!”
    许掌司道:“这是司礼监掌印,还不快叫老祖宗。”
    小黄门连忙叫:“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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