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她不见的时候,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太适应她的存在了,似乎她在他的身边,就如呼吸那般理所当然。
    但她却不会和他想象的那样,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他尝过寂寞的滋味,寂寞在这么多年早已经入骨,如与他一同伴生一般。他早已经习惯了,甚至还学着如何和寂寞相处,享受寂寞里的滋味。
    这世上的道理都是物极则反,或许他寂寞的够了,当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猜不透她的用意,却对他毫无所求,却比任何人,乃至于他自己,都更为重视他的性命。似乎对她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没有过的东西,不知道之前,他是没有任何感触,或许看到别人有过,他羡慕过,想要过,却知道自己不会拥有。但的的确确最后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被莫大的恐惧和失去掌控的无力感逼到了悬崖边上。
    方才她说,她的来去并不能为他左右。他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完完全全的摁入了冰冷的水里。绝望和窒息同时涌来,将他完全吞没。
    她不为自己掌控,且也不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心口处再次传来密集的疼痛,他捂住胸口感受到心口的痛楚,他闭上眼,细细的感受着。这疼痛对他来说,从曾经的折磨到如今的享受,似乎只是一日的长短而已。
    这痛苦似乎在提醒他,他还活着的事实。他感受着心口处传过的每一丝痛楚。
    他坐下来。
    檀烨动作很轻,怕惊醒她。
    檀烨手掌压在床褥上,床褥铺的很软,因为他不爱用熏香之类的东西,所以床榻上所用的被褥都只是晒过,并没有粘上别的熏香味道,没想到这样竟然出奇的对她的胃口。
    “你并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了解我。”
    檀烨看着她,她睡着了的模样和孩子一样,之前的针锋相对和妩媚嘲讽全部消失,袒露出来的是完全的纯白。
    他靠在床边仔细看着,明明是之前每日都见到的,但却不觉得厌烦。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
    他感受到心口那里刀剐一样的疼痛。那疼痛绵长而尖锐,沉甸甸的压在心脏上,心脏的每次跳动都会带起那阵痛楚。他手掌压在心口,仔细体味那细长的痛楚。
    他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在他刻意表露出来温文无害之下,又是什么。
    “没关系。”檀烨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曾经想,既然之前都没有人为我着想过半点,也没有人真正在意我,那么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他说着面上的笑意淡了,“可是你出现了,”
    他对她的出现,先是不解,再是试探,而后是愤怒。
    那种对于世事无常的愤怒。他已经被鄙视,被抛弃的够久,久到他自己都完全绝望,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来了。
    檀烨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只留下全然的是漠然。
    “我这些年全都是在别人的鄙夷和冷眼里,你来是为了什么?”他很是疑惑的看她,“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
    “为什么在你来了之后,又说不会留下来?”
    床榻上的人睡的安稳,对于他的质问毫无任何反应。
    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畅快绵长。
    稍许他脸上的冷漠褪去,面上重新有了笑容。
    “我可以和你一起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38章
    他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檀烨自己也不知道。他所有表露在人前的一切,都是外人希望他是什么样子,又或者说,他知道这样的话,他可以在周遭人的注视和鄙夷下活下来。
    活下来,仔细想起来,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过为着活着。
    到了后面,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人,真实的性情是什么。他想起来只有满心的茫然。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正邪黑白,他完全不知。
    他那张俊充斥着冷厉美意的面容,洋溢笑意,“你不是说想要看我得道?”
    他笑容洋溢在眉眼面上,和那冷厉的美融合为一体,生出别样的韵味。
    “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我这一生都不能得道了。”
    这话从唇齿里说出的时候,竟然有别样的快意。
    得道,不是他这样的人。甚至他连问道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这一生注定漫长,最后终止。而她对他的期盼终究落空。但一想到她在自己身上所期盼的一切全数落空,有一股报复的快感在躯体里迅速传开。
    他想此,面上的笑容越发暖煦。
    “我陪你。”
    他轻声道。
    苏蘅这一觉睡的意外舒畅,她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见到檀烨坐在桌边,手臂支着头,眼睛闭着小睡。
    也不知道他人在那里多久了。
    她对男女之别没什么想法,对占了檀烨的床榻更加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愧疚,她又没有四肢摊开把床榻全都占的干干净净,还是留了地方。檀烨上来也是可以的。
    他支颐坐着,雪白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段手臂。
    檀烨衣着整齐的时候,从外面看起瞧着有几分文弱。她见过其下的庐山真面目,肌肉分明紧实,壁垒沟壑间全都是男子的阳刚和力量,手臂的肌肤下肌肉隐隐约约,露出些许欲说还休的风情。
    她看了周身的位置,她睡觉的时候不规矩,被褥一定会被她弄的乱糟糟的,但看了一圈下来,发现乱的都是她夜里睡觉不老实给弄出来的。
    可见昨夜又是和平日里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她掀开被子下来,起床的动静把坐着的檀烨吵醒了。
    他放下支着额头的手,看了眼外面已经大亮的天光。
    “天亮了?”
    声音平静,一如往日,没有任何继续和她生气的意思。
    “不气了?”
    她低头找鞋子,把自己的脚塞进去。既然出现在人前,她也不好和过去一样,光着脚走来走去。把檀烨以前给她买的那双红鞋子又翻了出来,拍拍灰又套在脚上。
    “我气什么?”
    檀烨的面上浮现出些许疑惑。
    苏蘅就喜欢他轻易不会和人计较的做派,她顺便把脚踢进鞋子里,踩着后脚跟,就到他跟前,手掌往他肩膀上豪迈拍了拍,“我就喜欢你这样子。”
    檀烨低头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纤细修长,如同白茅根一样的细嫩。
    “你说什么?”他蹙眉问。
    苏蘅就笑了,“我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正经样子,这世上男人嘴巴上说是男子汉大丈夫气量高,其实一个两个心眼子比针眼还小,说了一句不爱听的话,结果能记上半辈子,恨不得日日都甩脸色给人看。”
    她说着,手掌在他的肩膀上又拍了两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话过过耳就算了。要是你要和我发脾气,那该多没意思。”
    檀烨侧首看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回转眼看她,“我和你没有什么需得记住的仇怨。况且昨夜你说过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说罢,不等她开口,他看到她的脚。虽然没有和以前那样,一双脚直喇喇的完全袒露在人前,但也穿的别别扭扭,脚后跟把后面那截给踩住了。
    他弯腰下来,手指扶住她的脚踝。冰冷的触感从脚踝上传来,苏蘅没躲,不但没躲,反而还笑嘻嘻的问,“你在做什么呀?”
    “脚后抬一抬。”
    她闻言照做,檀烨的手指轻巧的勾起被她踩住的那块带着一拉,将她的脚后跟完完全全的套住。
    “这样就行了。既然都已经着常人的装扮,那么就穿好了。”
    他直起身来,苏蘅看了一眼,被他整理过后,穿的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鞋子,她脸色古怪的看了下自己的脚。
    这个时候檀烨已经站起身来,稍稍把自己整理了一番。
    “走吧,和我去辞行。”
    他原本打算将作恶的恶蛟杀了之后就离开,拖到现在不管如何都应该走了。
    “可是我糕点还没吃够呢。”
    她掰着指头,“听那个小子说,这里还有好几个点心铺子,还有他们家的厨子会百八十样点心。”
    这几天她吃到的不过是一个角角,还有好多她都没有碰过。现在就离开的话,好像怎么算都是她没占着便宜。
    “你若是想,待会我带你去买。”他看向她,眼神温和。
    “反正之后的时日都还很长,足够你把那些东西都一一品尝完。不着急。”
    他话语里似乎含着什么深意,可真的仔细去揣摩,这里头又什么都没有,似乎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疑。
    “走吧。”
    她不乐意就这么离开了,毕竟这府里美酒美食的,还是颇有可取之处。但檀烨也说了,到时候会带她再去另外买一份,到时候用灵力存着,不管放多久,口感都和刚买的没有任何区别。
    她这才愿意。
    “虽然说是做客,但这里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
    檀烨见到她眼底的些许不乐意,出口解释,她似乎有一段时间并不在人间里,对于人间的规矩就算知道也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旁人如何想,她不关心,但这些人情世故,他必须要说给她听。
    “与寄人篱下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况且做客,做几日还好,若是做上一个来月,恐怕一个来月都还没到,就要遭人白眼了。你平素里最是心高气傲,恐怕也不想被那些凡人鄙夷吧?”
    苏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哈了一声,“给我脸色看?就凭他们?别说他们不敢,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个胆子,我会让他们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她舔了舔尖牙靠近他,“说到寄人篱下,其实真正说起来,朝云宗也不算是你的去处,你在那里,和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苏蘅言语间,眼波越发的流转。言语里带上了诱哄。
    “反正你的那个宗门从上到下,都是一些伪君子,尤其是你那个师父,还有你那些个同门。也没有任何好怀念的,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到外面去,天大地大,任由你来去,不是更好?”
    她那张娇艳脸蛋已经逼到了他的跟前,红唇张张合合,吐露出蛊惑人心的话语。
    “要不然就这么走了吧。不要再回去了。”
    在朝云宗里,她才没有那么多机会给檀烨安排什么可以让他死心塌地,并且可以伤透心的人。
    他对那些同门多是保持距离,除此之外,他与谁都没有任何交情。
    檀烨蹙眉,他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她见状反而扬起脸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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