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急着联络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的私生女,目的显而易见。
    如此残忍的事实,他一时不愿告诉她,直到今天,终究阻挡不了。
    月初霖忽而笑了声,并不看他,轻声道:“担心我,就可以让人私下查我?”
    不管他是不是好心,这样做,都触及了她的底线。就好像她藏了很多年,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狼狈一面,在她全然不知的状态下,早已被迫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抱歉。”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轻声道歉。
    月初霖摇了摇头,拎着包站起来,直接越过他,往餐厅大门走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郁驰越伸了伸手,想开口挽留,最后到底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需要独处的机会。
    **
    月初霖从酒店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呆呆地坐在地铁上,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地铁停在原处,等待短暂的维护。
    广播响了好几遍,提醒所有乘客下车,她却始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直到工作人员出现,将她唤回神。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对着空荡荡的车厢皱了皱眉,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走出车厢,又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发了片刻呆,才终于想起来,该回家了。
    回她自己的小房子。
    一路打车回去,等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连天都渐渐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已经逗留了好几个小时。
    小区的路上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悠闲不已。
    夏夜的晚风吹过,吹得月初霖脚步变慢。
    树荫下,蝉鸣鸟叫,枝叶娑娑。
    郁驰越正站在树边。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令他洁白的衬衫染上一层米色,又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身形看起来有些僵硬。
    见她过来,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可就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而月初霖则始终停在原地,一步也没走近。
    两个人站在夏夜的林荫道上,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对视,目光既复杂,又模糊。
    最后,是月初霖先移开视线。
    她抬头看一眼夜空里的淡淡月色,没再停留,转身走进楼道。
    人总是害怕停下来。
    尤其这个时候,月初霖很难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只好逼迫自己忙碌起来。
    她先是找出下周工作的档案,咬着笔认真钻研,等眼睛都看得酸了,又把家里的灯通通打开,找出清洁工具,上上下下好好打扫了一番。
    直到她将所有角落都收拾过,腰酸背疼,才不得不停下来。
    门口有两袋刚刚装好的垃圾,她靠墙坐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抿在双唇间,却并未点燃。
    淡淡的烟草气息刺激着她的嗅觉,令她额角突突地跳。
    眼前闪过许多泛黄的画面。
    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屋里,捧着老照片惆怅发呆的样子,也有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家里,对着她们母女大骂“臭□□”的景象,还有母亲顶着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脸,冲她一巴掌挥来的画面。
    这些折磨了她很多年的噩梦,因为储开济的忽然闯入,一下又充斥在她脑中。
    她很难想象,那个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的男人,会为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四处奔走求人,连她这个私生女都不例外。
    有时候,她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些男人是深情还是无情。
    他们对有的人深情,对有的人无情。深情的时候,什么都能捧到你面前,无情的时候,又能半个眼神也不施舍给你。
    仔细想想,他们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无情也好,深情也罢,都是为了让自己舒心顺意。
    就像储开济……
    她慢慢伸手捂在自己腹部的左下方,微微用力。
    这就是让她那个生父惦记的东西。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窗外,一阵阵大风刮过,刮得玻璃窗轻轻震动,是要下雷阵雨的征兆。
    月初霖抹了把眼睛,站起身拎着垃圾下楼。
    树荫底下,路灯昏黄,枝叶上下摆动,在地上投下复杂的阴影。
    郁驰越竟然还是没走。
    他依然站在树下,双手插进兜里,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大约是时间太久了,他也无法在站得笔直,只能向后暂时靠在树干上。
    月初霖站在楼下,拎在手里的垃圾袋不知不觉掉在了脚边。
    从她回家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他在这儿至少已经等了五个小时。
    夏天闷热,又要下雨,空气里一阵带着草木芬芳和泥土腥气的压抑感觉扑面而来。
    深色的夜空里,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天地为之震动。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都好越来越密集。
    郁驰越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下,随即又收得更紧。
    雨越来越急,将她的半边衣服打湿了。
    他动了动,快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无声地弯下腰,拎起那两袋垃圾,替她扔进垃圾桶。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雨势已经彻底变大,深蓝色的夜空里大雨倾盆如注。
    月初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脸颊、脖颈和身体上。
    郁驰越拉着她走到屋檐底下,躲开大雨和雷电。
    月初霖却没有继续往楼里走,而是停在了屋檐下。
    “郁驰越。”她仰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俊脸,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来?”
    他没说话,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暖色的路灯光芒,好似盛了一捧夏夜星空。
    她看着他微微泛着红血丝的眼眶和因为久等而变得干燥的嘴唇,忽然感到心中涌起一种激动的情绪。
    耳边是激烈的雨声,脚下是流淌的雨水,一阵狂风吹过,让雨帘改变方向,打往另一个地方。
    她浑身湿透着被狂风刮过,忍不住背后打个激灵,不知怎么的,冲动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同时踮起脚尖,主动凑近,一下吻住他干燥的唇瓣。
    “守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走,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会想不开。”
    “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
    第40章
    深夜,?四下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月初霖觉得双耳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将所有的一切隔绝在外,?变得模糊不清。
    她仰头望着他,?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贴上他的脸颊,?拇指一点一点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抚摸。
    细腻的雨珠被抹掉,?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他眼瞳漆黑,眸光深邃,?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映照着两个小小的她,好像有万千星辰将她捧在其中。
    不知为何,月初霖的心怦然一动。
    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像安抚呵护稚嫩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是一种难得的,被默默地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郁驰越。”
    落雨声里,?她喊他的名字。
    “怎么办?差点以为我爱上你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一闪,好像有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炸裂开来。
    雨还下个不停,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郁驰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下一句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算了,?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她笑得轻松潇洒,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恍惚心动的人根本不是她。
    郁驰越的眼神有一瞬间黯淡,随即又恢复冷静。
    “回去吧。”月初霖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雨帘,?没在将他拒之门外,而是示意他一起回家。
    站在电梯门口,郁驰越慢慢握住她的手。
    月初霖没动,?连眼神也未变,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先一步走进去,被他握住的手也紧了紧,回握一般,拉着他一起进去。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两人回了家,赤着脚站在门口,谁也没继续往里走。
    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月初霖抬头,目光对上郁驰越。
    两双眼睛同时映出对方湿淋淋的狼狈模样。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走近一步,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左边肩膀和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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