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山,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覆盖了几乎整个山脉。
    沿着山体前行,很快就进入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山谷。
    数以千计的牧民与武士,辛勤的在这其中劳作着,将一顶顶穹庐支起来,挖开地表的土壤,铺上割来的草料。
    一个简易的临时营地在两天内就被建设的有模有样了。
    背着武器的骑兵,则小心的在山谷周围巡弋着。
    母阏氏颛渠氏在几个武士的监视下,走到了一个穹庐前。
    “请……母阏氏,伟大的屠奢萨满,已经等候多时了……”一个粗壮的武士,轻声说着,然后就掀开了穹庐的帐门,露出了穹庐的情况。
    颛渠氏抬头看去,只见这穹庐内,摆放着许多用石头雕刻出来的图腾。
    许多萨满祭司打扮的男子,端坐在这石雕图腾之旁,苍茫厚重的声音,从他们的咽喉声带之中传出,并与其他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整个穹庐的气氛,都烘托的无比庄严、沉重、悠远。
    在上首,一个穿着狼皮的男子,端坐在其上,闭目眼神。
    但所有人,却都是无比狂热而虔诚的看着他。
    包括颛渠氏……
    “伟大的屠奢萨满啊!您是天神的代行者,日与月之灵的眷顾者,万物之灵的引导者……”颛渠氏长身而拜,将额头,贴到地上,无比虔诚的磕着头:“请您指引天神的信徒!”
    宗教确实是最容易洗脑的事物。
    尤其是对于根本未接触过什么复杂宗教,信奉着原始萨满教的匈奴人而言。
    当他们遇到了在长安那个神棍修罗场里锻炼出来的人物时,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短短数日,就连母阏氏颛渠氏也被洗成了这位所谓的‘屠奢萨满’的脑残粉。
    没办法,汉地的神棍忽悠技术和手段,拿到这匈奴,经过本土化后,几乎就是降维打击!
    ‘屠奢萨满’只是随便用了些手段,就已经唬的颛渠氏惊惶不安,再忽悠忽悠,用些三寸不烂之舌,便成功的让颛渠氏深信不疑。
    毕竟,最容易被宗教忽悠的,本就是老人,尤其是丧偶寡居且没有文化的老人!
    端坐于上的‘屠奢萨满’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颛渠氏。
    整个穹庐亦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母阏氏来的正是时候……”‘屠奢萨满’轻声说着:“我刚刚在众萨满的帮助下,灵游天地,与万物之灵交谈……”
    “万物之灵,告诉我,灾难将不可避免!”
    “整个草原,都会被血与火覆盖……”
    颛渠氏听着,不安的拜道:“屠奢萨满慈悲,屠奢萨满慈悲!还请屠奢萨满怜悯,为我等引弓之民指明一条路……”
    ‘屠奢萨满’微微摇头,道:“只有天神指定的匈奴之主,虔诚信奉和尊奉天神的孪鞮氏,才能消弭这场大祸!”
    “可是……”他低下头来:“如今匈奴,谁能有这个能力?”
    “孪鞮氏早就背弃了伟大的冒顿大单于与老上大单于的道路!”
    “对于天神与日月万物之灵,孪鞮氏中几乎无人再像过去那样尊奉了!”
    颛渠氏听着,战战兢兢,无比害怕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屠奢萨满’微微一笑,道:“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真正虔诚信奉天神与日月之灵,真正信仰万物之灵的人,让他接受天神与日月之灵的赐福,并成为单于……”
    此话一出,整个穹庐内外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无比寂静。
    因为,如今环绕在这位‘屠奢萨满’身边的人,早已经不是过去的万余人。
    过去这些日子,靠着所谓的‘屠奢萨满’之名的吓唬,又借着母阏氏的名头与地位。
    他们的这个群体,不断的吸纳和吸收着,各种从各地逃难而来的牧民、部族。
    现在,他们的群体已经多达数万人,整个燕然山地区的匈奴部族都已经彻底的成为了他们这个势力的成员。
    借助这当前汉军长驱直入的背景,匈奴内部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姑衍山、狼居胥山一带,他们的存在,居然迄今未被发现。
    而且,每一天都在不断扩大和壮大着力量。
    毋庸置疑——现在,手中有着母阏氏,又有着宗教的大旗。
    这位‘屠奢萨满’已然拥有了可以影响和插手匈奴内政的能量。
    甚至拥有决定下任单于人选的力量!
    要知道,匈奴可从来不是一个世俗政权!
    单于的权力,来自于神授,而非汉室天子的天授君权!
    一字之差,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如今,当匈奴出现一个手里有着母阏氏,又拥有数万信徒的宗教领袖时,这立刻就对原本的权力体系产生了巨大冲击。
    狭天子以令诸侯,可不止曹阿瞒做过。
    春秋五霸,也都做过!
    很显然,这位‘屠奢萨满’是读过史书的。
    颛渠氏也是立刻醒悟了过来。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位据说活了一百五十岁,曾见过冒顿大单于,指点过老上大单于,且还曾一眼就看出来尹稚斜大单于必定弑君的‘屠奢萨满’,轻声问道:“还请伟大的屠奢萨满指点……”
    后者听了,微微一笑,闭上眼睛,道:“此事,便非是我所能管的了……”
    “乃是母阏氏您的职责!”
    说完就转过身去,面向穹庐,不再言语。
    母阏氏颛渠氏则激动的无法自已。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将选择新单于的权力,交给了她,使她重新拥有了支配匈奴的能量!
    这对颛渠氏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喜讯!
    可惜,她压根就不知道,这正是对方希望的。
    早在长安的时候,这位所谓的‘屠奢萨满’就看明白了。
    这世道,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若非必要,不要出头。
    况且,这个事情很麻烦。
    万一失败,就会死翘翘,还是推一个人上去顶雷比较好。
    如此,不管输赢,他都可以借助信徒和宗教,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
    姑衍山下。
    汉家玄甲骑兵,列成长长的队列。
    上千名持戟步兵,身着甲胄,列阵于两侧。
    鼓瑟之声,交鸣而奏。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在庄严的《出车》之乐中。
    数以百计,面黄肌瘦,神色憔悴,受尽了折磨与苦难的同胞,犹豫着,踌躇着,走向这黑龙旗飘扬的大军阵列。
    而负责送还他们的匈奴骑兵,则更是战战兢兢,不安非常的看着眼前的阵容。
    汉之威严,让他们几乎不敢直面!
    一位身着甲胄,背幡红袍的将军,策马而出,率着数十名精骑,迎上前去,高声道:“汉护乌恒都尉、将军司马玄,奉持节使者、侍中、建文君张公之命,特来迎接诸公回家!”
    数以百计的人们闻言,纷纷抬头,看向那英武的将军与矫健的骑士。
    他们中有边塞之民,为匈奴所掳,也有商旅之人,为匈奴所劫,更有着曾是汉军将士,兵败被俘之士。
    他们在匈奴,收尽了匈奴人的折磨、奴役与压迫。
    本以为此生都将无望故乡桑梓,不闻故国乡音。
    而今天,来自祖国的军队,打进这匈奴腹地,来接他们回家!
    这让他们热泪盈眶,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人群之中高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人们互相拉起了彼此的手:“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于是,高昂的歌声,回荡在这姑衍山下的山谷之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奉命负责来护送这些人的匈奴贵族们,傻傻呆呆的看着这个场面。
    看着前方,如云的旌旗,鼎盛的军马与盛大的军容。
    又看着这些曾在赵信城里,被无数人折磨、羞辱和虐待的汉人,哪怕是遍体鳞伤,纵然有人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但却不要命的高唱着那不知名不知内容,但却高亢的歌儿。
    在这一刻,他们感觉到了,从心底到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
    “汉人若皆如此……”有贵族轻声呢喃:“大匈奴安能有胜之日?”
    而在远方,观礼的乌恒贵族与匈奴贵族们,也都面面相觑。
    “汉,连一个小小边民,一个商人,一个被俘的士兵,也要救回来……”有贵族喃喃自语着:“有此志气、士气,天下活该汉人称霸!”
    其他人心有戚戚然的点头。
    眼前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冲击感无比强大。
    尤其是虚衍鞮和他的部下们,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结,甘愿为汉家驱策了。
    原因很简单——汉人连边民、士兵与商人都愿意付出代价救援。
    做祂的狗,肯定不会被随意牺牲。
    至于乌恒人?
    则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吾等亦是诸夏苗裔,中国贵胄之后!”郝连破奴昂着头,故意高声说着:“儿郎们,随我一起为归来之同胞手足欢呼!”
    “天子万岁!大汉万年!”
    乌恒人们于是纷纷振臂高呼:“天子万岁!大汉万年!”
    在现在,乌恒人不分贵贱,都已经深深的相信了自己乃是‘轩辕氏忠臣之后’,乃是奉了轩辕黄帝之命,为中国圣王镇守祭天道场诸夏贵胄之后。
    所以,在他们的理解里,自然也就将自己自动划入了‘汉人’的族群概念内。
    而这正是诸夏民族自古以来的扩张之路。
    诸夏这个概念,只要接受,那便可以自动入籍。
    相信自己是诸夏,那便是诸夏。
    反之亦然。
    这就是孔子所谓的‘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不过呢,乌恒人显然暂时没有get这一点,所以,稍微有些不自信。
    ……………………………………
    张越站在姑衍山上,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目的已经差不多达成了。
    接下来,就是艺术加工和夸张再创造的事情了。
    等回了长安,找几十个蚩尤戏的专家,足可编排出几十部励志感人的蚩尤戏。
    作为穿越者,张越自然是明白,戏剧文化的威力与力量!
    那可是会影响舆论,甚至直接决定价值观的事务!
    故而,他在长安,早就派人笼络和招揽了一批相关蚩尤戏的人手。
    只等着这次回去就发威,一统戏剧界!
    当然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关键,还是快速的结束漠北之事,率军安全返回,同时将苏武也接回来。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在于后者。
    苏武,如今身在北海,距离狼居胥山,直线距离起码六百公里!
    来回就是一千两百公里!
    哪怕是轻骑驰骋,日夜不休,恐怕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往返。
    更不提,北海那么大,想要一下子就找到被匈奴人流放在当地的苏武,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故而此事,只能依靠匈奴人去做。
    “派人去将我的信,转交给匈奴来使……”张越轻声吩咐道:“命其务必转交给匈奴能做主之人!”
    “苏子卿,吾必迎回!”
    接回苏武,不止是为了让那位英雄,少受些折磨,少吃些风雪。
    更重要的,还是告诉匈奴人——从今以后,再扣汉使,小心哥哥带兵来接!
    而这无疑将会给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敌对势力,提出一个严正警告,并使他们在想要对汉家商旅和使者做些什么的时候,不得不投鼠忌器,掂量掂量后果。
    这和当年,汉伐大宛,屠轮台,灭扶乐是一样的。
    劳师远征,靡费无算。
    得到的不止是尊重,更是无数西出玉门的汉家商人与使者身上的保护符!
    自大宛战争后,汉使出玉门,就鲜少再有敢杀害、凌辱汉使、汉商的国家了。
    他们只敢搞些小动作恶心恶心,或者拒绝汉使、汉商通过他们的领地。
    更是后来,傅介子敢于刺王杀驾,班定远敢放火烧使馆的底气!
    强大的国家和伟大的民族,不止需要实力来证明,更需要行动和行为来给其他人加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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