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广陵的飓风灾难平息后,三越就都派出了使臣,来到长安,一方面是表态,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长安的态度。
    三越中,东瓯人是最着急的。
    飓风毁灭了其国土三分之一大小地区的社会和经济。
    死于飓风中的人,保守估计也有千余人。
    若仅仅是这样,那也罢了!
    死上千把几千个泥腿子,对东瓯这样的国家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关键在于,飓风摧毁了东瓯人大量的村庄,其后尾随而来的暴雨和洪水,又雪上加霜。
    作为东瓯粮食的主产区的北部平原地带,今年注定要颗粒无收。
    洪水过后,疫病如期而来。
    夏季的高温,加剧了细菌的滋生速度。
    短短半个月,东瓯国内染病的人数,就迅速增加到了三万多人。
    这还只是东瓯人能统计到的。
    那些山区和偏远乡村的地区的病人,只能自生自灭。
    风灾、洪灾还有疫病,让接近七分之一的东瓯人,变成了东海国小政府的负担。
    而在灾难面前,笃信巫神的东瓯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坚强起来,面对灾难的毅力,反而认为,自己的国家被诅咒了,纷纷外逃。
    那里能活命,就向那里逃。
    其中大部分,逃向了汉境。
    这些难民,没有身份,没有户籍,没有保人。
    这意味着,他们不受汉律保护。
    闻到血腥味的汉地豪强、富商,忽然纷纷想起了‘社会责任感’,许多人带着家奴,炊具、衣物,就等在汉室边境。
    就在驰道边上,起灶、烧水、熬粥。
    过来一个难民,立刻就热情的迎上前去。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怀起来。
    用着种种甜言蜜语,忽悠或者鼓动着这些可怜的逃难难民在一份契书上画押。
    然后,让他吃饱肚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带回家里。
    如今,朝廷对有汉室户籍的奴婢,征收高达五倍的人头税,且采取累进税率。
    但对夷狄奴婢,却没有这个限制。
    夷狄奴婢,只需要缴纳正常的人头税,即一算一百二十钱。
    另外,汉室奴仆的价格,近年持续走高。
    五年前,一个壮年男奴,作价不过一万钱左右。
    如今已经飙升至一万五千钱。
    换句话说,这些家伙,是在边境上捡钱。
    而且,捡的不亦乐乎。
    根本无法统计,这些家伙到底拉走了多少东瓯难民。
    但东瓯国境内的人口,却持续下跌,且已经跌倒了一个让东瓯小政府无法接受的程度。
    东瓯人没有办法,只能在长安城里哭天喊地,请求汉朝天子爸爸做主。
    但刘彻却不想管这个事情。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前世东瓯人口在短短十几年内,下降到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数字。
    敢情,灾难只是个推手,民众在恐慌中逃难,才是主因。
    不过,前世,东瓯难民应该是逃亡到了跟他们有共同语言和宗教信仰的闽越。
    这才让闽越国力迅速增长。
    十几年后,竟然掌握了三越之中的主动权。
    敢南下殴打没有了赵佗的南越,也敢北上挑衅汉室。
    如今,因为刘彻准确预言了灾难,笃信巫神的东瓯人,当然不会跑去穷亲戚闽越那里避难了——万一,再来一个这么恐怖的灾难,没有神明保佑,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汉朝,始终是上国,经济好,社会稳定。
    就是奴婢都能吃上白米饭。
    怎么选,当然不用考虑了!
    蜂拥而入的难民,带活了江都国的经济。
    补种粮食、重建家园什么的,现在,在江都国的民众哪里反而是次要的。
    怎么想办法,多弄点东瓯人,成为了大家的主要想法。
    这场盛宴,甚至,连平民也搀和了进来。
    一些当地的困难家庭,娶不上媳妇的男子,也出现在了边境上。
    他们将自己打扮的尽量精神一些。
    碰上逃难来的东瓯难民家庭,只要发现对方中有年轻的女性,立刻就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受益于这次风灾。
    原有的固定的社会秩序,在一定程度上被推动重来。
    负责主持江都灾区重建工作的官员,按照刘彻的命令,清丈土地,清查人口,重新分配土地——不重新分配的话,就没办法理清楚很多事情了。
    特别是飓风和随后的洪水,摧毁了大量的农田和房屋。
    顺便,也将这些土地上原本固定的界限给冲毁了。
    更重要的是:原本的既得利益集团,如乡绅和地主,现在是有地,也没有人给他种了。
    在灾难中被迁徙到了彭城和淮泗的难民中的那些佃农,无地农民,都被当地的地主和豪强,用着许多优惠政策给忽悠走了。
    更让这些家伙头疼的是,官府也来插一脚。
    辽东及新化、朝鲜屯垦政策一公布,那些视土地如同生命的农民,迅速的抛弃了原有的田主,纷纷报名。
    这样,当江都受灾地区的地主和士绅回到自己的家乡,准备撸起袖子,重建家园的时候。
    他们发现,土地在,人没了。
    许多原本人口密集的村庄,甚至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佃农和无地农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主们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吃相了。
    万一再斤斤计较,把还顾念旧土的那些农民也吓跑了。
    谁给自己种地?
    于是,他们明智做出了让步。
    使得,许多原本失去了自己的土地的农民,也有了一小块安生立命的土地。
    虽然不如几十年前,汉初授田那样,随便一个人,都能申请到一百亩的土地。
    但,十几二十亩的中田还是有的。
    这样,他们虽然依然还得要租种地主的土地,才能维持生计,但起码,有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获得了自己的土地,新的房屋,官府也发下了材料,并且派来工匠指导修建。
    这些家伙,自然想着,要娶个老婆,传宗接代了。
    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总之,一夜之间,江都国与东瓯边境上,就出现了许多光棍男的身影。
    这些家伙,穿着官府发下来的新衣,拿着自己的田契、房契什么的凭证,就站在道路边,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诱惑那些逃难的东瓯女性及其家庭。
    比起给人当奴隶,做个自由自在的自由人,当然更好。
    于是,许多难民家庭,就这样被自己的毛脚女婿带回家了。
    一到女婿家里,看着刚刚建起来的新房,再看看女婿的十几亩土地,再看着女婿的米缸里,满满好几缸的。刚刚从官府领来的粮食,丈母娘们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
    马上就将女婿家当成自己家。
    招呼着自己的家人,帮着收拾房屋,整理家务,当天晚上就立刻成亲,第二天就,全部跟着女婿去地里补种庄稼了。
    江都的地主和士绅们,对于泥腿子们也来抢人,当然有些看不惯。
    但奈何,官府的官差甚至官员,就站在路边看着。
    对这些想要政绩想疯了的家伙来说。
    地主士绅们发财,他们不干涉。
    但是,谁要妨碍了他们的升迁,他们就跟谁急!
    而汉室官员考绩中,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人口的增减。
    另外,难民太多了,即使被泥腿子抢走一些,大头还是被这些家伙吃进了肚子里。
    而且,有不少吃撑了的。
    而这些情况,最终都被报告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知道了这个事情后,当然不会煞笔了,胳膊肘向外拐。
    更何况,东瓯人的效率和能力,实在是太低了。
    就算刘彻在边境拉起铁丝网,禁止一切难民入境。
    东瓯国也留不住这些难民,这些人,最终可能会涌向闽越甚至南越。
    肥敌的事情,刘彻自然不会做。
    所以,东瓯人悲剧了。
    面对东瓯使臣的请求,汉室的大鸿胪和典属国的官员,都是一脸惊诧的模样:“啊,还有这事,容本官查查……”
    这一查,肯定是查到猴年马月去了。
    但偏偏,东瓯越弱,就越需要汉室庇护。
    甚至,东瓯人都已经打算内附了。
    所以,扯了几天皮后,东瓯使团就明智的放弃了继续扯皮。
    因为,东瓯的国主,东海王骆跃上书刘彻,请求内附。
    东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民众大量逃亡,社会秩序混乱,灾区重建遥遥无期,国内又是疫病四起。
    在实质上,东瓯政权,已经瘫痪。
    要不是东瓯国主控制了军队,外加,江都国派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在东瓯。
    这会,东瓯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现在的东瓯,也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除了内附外,东瓯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面对东瓯人的内附请求,刘彻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批准了东瓯内附的请求。
    封东瓯王骆跃为广武候,封其丞相、大将军等各为列侯,国中主要贵族、官员,为关内侯。
    将东瓯国并入江都国。
    命令江都王刘阏,前去接收东瓯的国土、民众以及军队。
    虽然,这样的话,汉室要背上一个负担。
    尤其是东瓯国内的灾民以及疫病人群,都要汉室来承担。
    但在封建社会,说句实话,这个负担并不重。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刘彻亲自跳出来。
    这次江都国的飓风,到最终,可能留在史书上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元德二年夏四月,江都大风暴从西方来,坏城十二丈。
    至于民众的伤亡,灾难带来的影响,连提都不会提。
    本国民众尚且如此,东瓯的灾民,连个打酱油的机会都不会给,更不会去记录。
    连当数据和背景板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东瓯内附,东瓯的灾民,总算得到了当背景板以及数据的资格。
    但也就仅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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