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陈月娥的女儿。”
    今晚的月色开始染上秋的寒凉,?在昏暗的胡同小道里,卸下登台装扮,只留了发间一朵木兰的女学生突然开口说出一个事实。
    走在前面的一梦猛地顿住了,?回过头,?嘴巴微张,脸上带着无法理解的惊诧。
    “你这话…怎么说?”
    半晌,一梦的唇色白了下去,?张合间带着微微的颤抖,问道。
    “你是陈月娥偷来的。”
    云悠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那神色一如今晚的月色,?冰凉,通透,?没有半点杂质,?纯粹地在传达一个已知的信息。
    不管这个信息,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妈…陈月娥为什么要偷我?”
    一梦全身都发起了抖,恐惧与不解融合在一起,?化作不敢相信。
    如果她不是陈月娥的亲生女儿,或许她曾经放弃的追问就有了答案。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可以肆意轻贱,?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可以逼她卖身,?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她无足轻重。
    “为了换上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随着那月下浮云的回答,一梦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白的几近透明,仿佛随时会碎去,?就此成灰。
    “这没道理,云悠,你不能空口浑说,她为什么要用亲生女儿换我?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一梦明白过来,陈月娥想让自己的女儿去享福。
    “难道...孩子被换了这种事,一个做母亲的,还能分不出来么?”
    一梦脑中混乱到了极点,一些零星的思绪纠缠到了一起,变成解不开的悲伤情绪。
    “陈月娥很聪明,她没有直接用孩子换,因为她知道,调包这种事情,只要孩子大一些,立刻就能被发现,所以,她把自己的女儿委托熟人送进了福利院,装作被收养的模样。”
    云悠嘴角划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如月空凉星的水眸里泄出一丝嘲讽。
    陈月娥的头胎是个女儿,她有些嫌弃对方的女儿身,多个女儿就多张嘴吃饭,所以她早就将女儿挂在福利院,想送人。
    后来,她发现了更好的盼头,那就是那些没孩子的殷实人家,也有不少来福利院领养的,于是,她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如果没有条件,就创造一个条件。
    不拘哪位,只要是富贵人家,不妨堵上一把。
    她堵的就是对方会不会来福利院寻找慰藉。
    而后来,她赌赢了。
    富家太太的女儿到了她的手里,而她的女儿则顺利进了那家人当了养女。
    望着年幼到记不住事的小女孩,陈月娥体会到了一股极大的得意快慰,这可是富贵太太的女儿,如今却到了自个儿手里,那就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存在。
    脸好看?皮子细嫩?那就拿去卖,卖来养活自己一家人。
    她已经规划好了,等到了年纪,从馆子里出来,就把她撵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去,岁岁朝朝,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孩儿骨血里,是怎样的出身。
    一梦觉得云悠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魔鬼吐出的诅咒,告诉她,原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一出荒诞的悲剧。
    什么家人,什么养育之恩,不过是寄生于她的皮肉的烂俎!
    “...你...没有证据...”
    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一梦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那你,又为什么如此伤心?”
    云悠敛去眸子里的嘲笑,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巷子里的人声停止了,寂静迅速涌袭而来,将两人包住,空气里酝酿着淡淡的窒息。
    “我要听陈月娥亲口说。”
    半晌,布衫的女子丢下这句话,三步并作两步朝陈家的大门走去。
    云悠没有拦对方,看着快步消失的一梦,抬了抬下颌,扬了嘴角。
    曾经烂死在窑子里的人,就由她拽出来。
    有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到该传到的人耳朵里了。
    月凉如水,照耀所有夜里的异动。
    寻风流的赵二爷在大都歌舞厅碰见了一个姑娘,就见鬼似地跑了。这则消息被浓姐一字不差地传给了凤玉衡,凤玉衡接了消息,便向两位主子告知。
    一位是凤家主,另一位,就是凤蓁之。
    翌日清晨,云悠家门就被敲响了。
    “她死也不承认。”
    一梦脸色苍白,眼下透着乌青,极轻地说道。
    云悠知道对方一夜没睡,将人拉进了沈家屋子里。沈母已经起大早出去买菜买早点了,两人进了里间,一梦也十分安静。
    但只那一句话,云悠就明白,她已经确信了她的话。
    一个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人,突然被人揭了老底,想必再怎么掩饰,也无法遮掩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
    想要拼命去掩盖的反应。
    “你想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么?”
    云悠循循善诱道。
    一梦顿了顿,又是半晌的沉默,最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想见,想问问她,为什么宁愿收养一个陌生的孩子,也不来寻我。”
    来寻我吧母亲,尽管我不复当年的天真无邪,来寻我吧母亲,尽管我已经成了地底的黑泥,我依然想让你再看我一眼。
    茧子已经薄了许多的葱白手指轻轻抚上了一梦那夕暮般的青春脸颊。
    “那么,从今日起,你得跟我走。”
    低低轻语,一梦被那双水眸里暗火吸引了,像燃在眼底的业火,将要以火海清洗罪孽。
    “好。”
    ...
    凤蓁之接到凤夫人的信函时,她正缠着凤五爷教她写毛笔字。
    说来奇怪,明明没有从过大家,凤五爷的毛笔字却十分有大家风范,如铁画银钩,行笔如走蛇,天赋极高。
    拆开信函,只瞥了一眼,凤蓁之就觉得自己肝胆俱裂。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赵克明在找凤姝玉。
    “怎么了?”
    凤五爷执着狼毫,望着脸色煞白的凤蓁之和她手上的信,目中透出思虑。
    “没!”
    凤蓁之慌忙地收了信函,让凤五爷目中的思虑深了下去,他谨慎惯了,一眼就知道对方有事瞒着他。
    “母亲要我回趟凤家。”
    凤蓁之咬了咬唇,知道以凤五爷的为人,不会放过自己的不自在,就将信阖上,说了一句真话。
    凤五爷沉了眉色,低头又提笔写了一个字,从凤蓁之的角度看过去,唯余一个线条起伏极为漂亮干净的侧颜。
    “不想去就不用去。”
    凤蓁之百合花似地柔柔笑起来,带着些宽慰,上前挽上对方的臂弯,歪着头看着对方。
    “也没那么忍受不了...”
    这话说得实在讨巧,让凤五爷心中微动。
    忍受...
    是了,他对那座老宅的记忆,也只有这两个字。
    “我陪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就行了。”
    凤蓁之笑意里夹杂了甜,将头靠在男子的肩边,心中的甜蜜将那则突兀的消息压了下去。
    “那就让玉衡送你去吧。”
    凤五爷收了笔,将豪洒的墨宝随意丢去了旁边的挂架上。
    凤蓁之点了点头,眼中如烟花绽放。
    她有凤五爷,其他的都不重要,有凤五爷就够了。
    ...
    凤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眼眉间带着烦心的不利爽。
    “说说,这事儿究竟是怎么让赵二知道的?”
    门窗紧闭,奢华的房间中,只有坐在宋制紫檀坐榻上的凤老太太,青姨在一边蹲着给老太太垂腿,还有站在她面前的凤蓁之,凤夫人。
    “说是去了一趟大都会舞厅,偶然在霍少帅那儿碰上的,听说是为了去找霍少帅要女人。”
    凤夫人交代完,伸手一拧凤蓁之的耳朵,将其硬生生提到凤老太太近前,凤蓁之眼中立刻痛出了泪,等凤夫人松了手,那耳朵已经被拧得通红。
    “让这小贱人盯着老五,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办的事儿。”
    凤老太太放了茶盏,脸上的笑意已经垮了下去,静静看着跟前半跪下去的凤蓁之。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不信世上的事情能巧到这种地步,爷们去一趟舞厅就能找见自己丢了十七年的闺女?”
    凤蓁之顾不得耳朵传来的疼,心中恨毒了两人,却又极为害怕,连忙交代起来。
    “是!大都会是五叔的地盘,按理说霍少帅是不会去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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