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白不答,她的身体太过诚实,偏偏在这个时候血气上涌,胸口一阵疼痛。即使她努力忍耐,眉头仍微皱了起来。
    阎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故作伤心说道:“你看吧,我叫你要好好保重的。”
    “龙涎草。”孟白决定将他一军。
    听到这个词,阎王双目发光,盯着她等下半句。
    “庆国已全部烧了,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此物。”
    孟白看着阎王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又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狞笑。
    他说:“常月啊常月,你为了断我后路,干得可真够绝的。但是如此一来,你也无路可走了。”
    孟白很坦然地说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无路可走?”
    “勾魂项目现存最大的漏洞,就是被换魂的双方,会被提前消耗体力,而且体内造血功能被损坏,必须服用药物减缓。龙涎草是我试验至今,效果最好的药物。没了龙涎草,你的身体会快速衰竭,若不赶紧换,你会死在这具身体里的。”
    “或许我找到了替代品呢。”孟白诓他道。
    阎王半信半疑,问道:“替代品?是什么?”
    “让我见温宋。”
    “温宋对你很重要吗?跟你青梅竹马的不是叫冷清风吗?”
    孟白没有回答。
    但她不答,不代表阎王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温宋可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他故意坦白自己对温宋的安排,“一旦试验成功,他就是我了。”
    “他不适合你。”孟白说,“不过你如果一定要试,我也不拦着你。我只想见他一面,单独的。”
    阎王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可以。条件是,见完之后立刻进实验室。”
    孟白点点头。阎王这是拿温宋逼自己不得做任何小动作,吃过一次亏,他谨慎了很多。
    “多谢婆婆来看望温某。”温宋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再次被关在无边楼内,门口仅安排了两人看管。但此次与前次不同,温宋被下了药,全身无力地靠坐在床边。
    孟白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温盟主这几日,想必不好受吧。”
    温宋苦笑:“温某少年时,都未曾如此手足无措过。”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力量,自然会手足无措。”
    “婆婆应该不是为了救温某而来的吧。”温宋自认为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和作用。
    孟白摇摇头,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
    温宋轻笑几声说:“那么温某可以助婆婆一臂之力。”
    “温盟主如今既不能握剑,也不能耍拳。如何帮得了老身?”
    “但是温某还有利用价值。”
    “但闻其详。”
    温宋换了个坐姿,说道:“婆婆可知齐桓父子也在老府?”
    “知道。”齐桓如今无处可去,只能依附阎王。
    “那你可知,他们父子二人有异心?”
    “哦?”这个孟白确没有料到,“济道谷已毁,齐家名声狼藉,齐谷主父子如今若不依附阎王,难道还有其他出路不成?”
    “没有。但是,他父子二人尚存一丝骨气,不愿继续助纣为虐下去。”
    “如此也是断了他们二人的活路。”
    “温某也是这么问齐大公子的,但他说,”回想起齐绅的回答,温宋对此人顿生好感,“将功折过,一为争口气,二为寻生路。”
    “他们是想借此机会,重建济道谷的名声。”孟白明白了,笑着说,“齐绅终究是比齐宸聪明些。也好在是他活了下来,否则济道谷说不定就此沦为歪门邪道而无出头之日吧。”
    “这么说,婆婆是答应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孟白点点头,“眼下我确实需要帮手。而且齐桓父子也能使上劲。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温盟主。”
    “我明白。”
    “所以,要留有后招。”孟白取出自己的药盒,那是唯一一件没有被阎王搜走的东西。
    轻扣盒盖,里面还有个夹层。孟白从夹层中取出一小包,交给温宋。
    “这是何物?”温宋接过来,摸了摸,油纸内包的似乎是粉末状物体。
    “能让你瞬间恢复体力的药,”孟白解释说,“一旦阎王实验成功,他就会与你换心。成败就在那个换心手术上。”
    “什么时候?”温宋可是见识过换心手术的,单想到阎王的魂魄通过那个大铁盒进入到自己脑子里,他浑身不寒而栗。
    “不确定。但应该很快。毕竟这个实验,他已经研究了很久,如今不过是想在我身上做进一步的确认和修正而已。”
    温宋皱了皱眉,他可不觉着事情如孟白说的这么轻松。
    “那你呢?”他不禁问,“若他实验成功,你会如何?”
    “不会怎样,”孟白的表情很平淡,“我这条命,不过是换到武功高强的孟婆婆身上,多活了几年罢了。现如今也该还了。”
    到大限了。温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感到惋惜,问道:“若换个身子,不是还可以……”
    “我不是阎王,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
    温宋点点头,不再多言,既然说到计划,他问道:“盘阳老府的人,婆婆打算如何营救?”
    孟白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要救他们吗?”
    “我以为婆婆只身犯险,就是来救他们的。”
    孟白冷笑,说道:“我又不是常月,对盘阳老府尚存一丝情意。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孟婆,盘阳老府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颗绊脚石,如今被阎王控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温宋一时间辨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能劝说道:“救下盘阳老府,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孟白想了想,说:“刚刚阎王让我选,我没选择救那些先生。”
    “我指的是盘阳老人和常二爷。”
    那些个教书先生死了便死了吧,温宋想,只要盘阳老人和常栋被救,他们定然会让盘阳老府在外的弟子,以及江湖人,支持庆国和自己的。
    “婆婆,”他继续劝说道,“盘阳老人德高望重,若他被我们救下,对皇上统一大业是极大的助力。还有常二爷,他在江湖中也是一呼百应的。”
    “唔,”孟白认同地点头,“我会考虑。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婆婆此话何意?”
    “你要知道,阎王擅长改造人体。看守你的护卫,都被他改造后,对他惟命是从。保不齐,他会改造常栋,让常栋成为自己的分身。”
    但是没有盘阳老人。
    “婆婆如何断定阎王只改造常二爷,而不改造盘阳老人呢?”
    “因为他年纪太大了。”孟白说,“阎王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分身,不好控制。”
    “那你觉着他会如何处理盘阳老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孟白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她摇摇头说:“齐绅必然还会来找你,届时你趁机打听一下。我也找机会了解了解。若要救盘阳老人父子,需从长计议。”
    二人正商量时,有人来敲门。
    “小姐,”是秋秋,“阎王说时间到了。”
    孟白点点头,与温宋对视一眼后,便离开了。
    她被安排回落木苑,秋秋和其他几名侍女服侍着,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秋秋,除了你们几个,老府的学子学童,叔伯家眷们都在哪儿?”她问道,要想救人,先要弄清现状才好。
    “学子们都放秋假归家了。”
    “离放秋假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是。起先大伙儿收到这个通知时也感到很奇怪,但七辰少爷说,老府最近经历了很多变故,需些时间整顿,故而提前放了。”
    “通知是谁下的?”
    秋秋感到疑惑,反问道:“小姐,学子放假自是老太爷授意,七辰他们传达的呀。”
    “你有多久没有见老人家了?”
    经孟白提醒,秋秋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您这么一说,确实很久没见了。自从韶大小姐带着阎王及其下属闯进来,将所有人绑走之前,奴婢就没有十来日未见过老太爷了。”
    “韶大小姐?”孟白听到了新的信息,“这么说,神剑山庄也是阎王府的同党。”
    “说是吧,又有点奇怪。韶庄主一直被他女儿关着。紫儿给韶庄主送过一次饭,正好听见他对着女儿破口大骂,说什么‘大逆不道’、‘丢尽神剑山庄的脸面’。所以奴婢觉着,韶庄主完全不知情。”
    孟白一边听一边回忆她与韶白秀对战,忽然明白过来。
    “二爷呢?你可见过二爷?”
    “见过一回,在大堂上,二爷被绑着,跟阎王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日吧。”
    孟白沉默了。如此说来,常栋尚未被阎王改造。
    “小姐,”秋秋担忧,问道,“阎王将您叫回来,做什么的?”
    孟白看了她一眼,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韶白秀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
    “常二小姐,久违了。”韶白秀反手站在孟白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孟白冷冷笑了笑,说道:“我原当韶大小姐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掌握了逐日剑法的奥义。现在才知,原来是找了外援啊。”
    她边说边看向韶白秀的胳膊。
    被戳穿了诡计的韶白秀有些尴尬,将胳膊往身后送了送,说道:“少废话!赶紧的,阎王还等着呢!”
    说着就让几名侍卫上前要带走孟白。
    “你们要干什么?”秋秋护主心切,挡在孟白的前面。
    “秋秋,”孟白将她拉到一边,“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空的时候,帮我到常墨夫妇牌位前上柱香,对了,顺便送份常夫人最爱吃的桂花糕。”
    秋秋愣了,正想反驳,但见到孟白的眼神,立刻止住了,她点点头,看着孟白被韶白秀带走。
    韶白秀带孟白去的自然是阎王的实验室。
    阎王的属下行动力很快,短短的时间内便将修齐平府的家眷院腾了出来,改造成他的实验室。
    正屋本是盘阳老人的夫人,也就是常栋的母亲住的屋子。但老人家仙逝已久,屋子一直空着,如今被搬空了家具,封了门窗,拉了线,摆进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机器。
    而孟白对这些机器熟悉得很,她很清楚正屋便是勾魂项目的实验间。
    因为是熟悉的屋子,熟悉的仪器,孟白反而感到一丝亲切,也就不慌张了。
    进得屋来,阎王没有立刻将她绑上机器,而是将她晾在一边,自己指挥着下属准备实验用的各种药物,检测仪器。
    孟白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和阎王搭着话。
    她问道:“你怎地将学子们都放回家了?真真浪费了一群好材料。”
    她知道遵循祖训的盘阳老人不可能会下令提前放秋假,这只可能是阎王借分身之口下的令。
    “哎呀,你也觉着可惜吧,”阎王分神和她说着话,手上忙个不停,“我也这么觉着。但是没办法啊,越少人知道我来了老府越好。再说了,如果日后我要住下,总得维持老府现状,才能掩人耳目嘛。”
    看来被她料中了。
    孟白叹了口气,说道:“盘阳老府规矩众多,又清俭惯了,哪及得上离国皇宫舒适富裕的生活。”
    “no,no,no,你错了,”阎王说,“我若要潜心研究,正需要盘阳老府这般出世又不离世的地方。”
    “盘阳老府每五年,需向天下众学子大敞府门,从中挑选有潜力的学童。每十年,又要接见各国礼部官员,推举合适的人才入朝为官。这些个事情,你做得来吗?”
    阎王这才抬起头,瞅了孟白一眼,笑着说:“我需要做吗?我不需要,不是有你的爷爷,还有那些个老头子嘛。”
    “你不是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分身吗?”
    阎王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是啊,我没想过把他们改造成分身。我呀,等勾魂项目成功后,就一一封赏。”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面前忙碌的众人,说道:“齐谷主!济道谷没了没关系,整个盘阳老府送给你!老九,离国要不要?反正利南奇已经疯了,换个人做皇帝也挺好。”
    他一个一个点名下属,又一个一个帮他们安排好了天下最权势最富贵的位置。
    孟白在旁边听着,心里直打鼓。
    阎王这些听似开玩笑的话,却让她脑中警钟大响。
    对啊,一旦试验成功,他就不需要分身办事了,完全可以将自己的亲信一个个安置进权贵的身体中,那么全天下都是他的了。
    孟白心中连忙快速转变自己的计划,脸上则风轻云淡地观察着实验间。
    她说道:“那些电线得理好了,免得引起短路。说起来,够不够啊,电力?济道谷存了那么多年的电都被炸光了,可别连一次实验都支撑不了。”
    “不必担心。”阎王回了一句,不再多说。
    他可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孟白在打探实验用的电力。
    电力,是在这个世界做实验遇到的困难之一。但是阎王解决了,至于如何解决的,孟白不知道。她只知道济道谷里的电力,如同她来的世界一样,有蓄电箱,有相似的电线,也有可移动的大型电池。
    从济道谷夺来的电击架上,便有一个电池,如今还有余电,存在庆国吴月楼的密室里。
    “上来吧。”阎王指指屋内中央唯一的高床。
    孟白默默地躺上去,任由齐桓及医师们,将她的四肢捆绑在床上,收紧。他们用的是阎王改造的卡扣皮带,既牢固又不会压迫血管。
    当后脑勺传来刺痛,孟白知道,自己的大脑已经跟阎王的电脑连接上了。
    电脑,在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物体,是阎王掉入这里时随身带来的,里面存满了他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被他视为珍宝。
    唔,孟白想,如果这台电脑被彻底损坏,阎王会不会发疯?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孟白默默记下了。
    “好了,”阎王对其他人说,“除了齐谷主,和几个医师,其他人都出去吧。”
    “我想看嘛。”韶白秀站在原地,不肯走。
    “看什么看?”自然是被阎王骂,“你事都做好了?盯紧点离皇,我可不想实验成功了,却找不到他这个人。”
    “知道了。”韶白秀不甘心地离开,重重地将门带上。
    随后阎王期待的笑容出现在孟白的上方,他说:“不必紧张,跟以前一样,不会很疼的。”
    不会很疼?孟白苦笑,阎王对疼痛的概念向来超乎常人所想。
    罢了,一样的实验,她受过百遍,早该应对自如了。
    如此安慰自己,孟白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机器的嗡鸣声,开始了。
    未待她做好准备,一股强大的电流自后脑勺而入。
    强大的电流仿佛卸闸瞬间的洪水,涌入她的大脑,在她每个脑沟之中汹涌高歌,贪婪地吞没她所有的脑细胞,搅乱她的意识,将她的大脑从高山深渠变为了汪洋大海。
    如果肉眼能见到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孟白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哀叹着说。
    废话,你又看不见,怎知确切的情形呢?另外一个声音冷冰冰地说,这些不过是你逃避痛苦时的想象而已。
    “有些心律不齐,”耳边传来齐桓担忧的声音,“血压也有点升高。”
    “没关系,这个属于正常范围。”阎王没有停止的打算,“继续。”
    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更多的电流涌入孟白的大脑。
    “啊!”她听到自己大喊,感受到身体在挣扎,四肢试图挣脱捆绑,但一切徒劳。
    不消一会儿,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不带任何感情,纯粹因为待在大脑里太难受,它逃了出来。
    接下来是粘稠的鼻涕,淌了下来。
    然后是合不拢的嘴角,更多液体逃了出来,浸湿了孟白的衣襟。
    至少没有血,孟白的意识安慰自己说。
    但也只说了一句,因为接下来她的意识被强大的电流完完全全地吞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漆黑中醒过来,眼睑很沉重,抬不起来,四肢、身体不知是被切掉了,还是变成了石头,反正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感受不到。
    但是她的听力还存在,而且很不错。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心跳监视器。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缓慢而有规律地滴下。
    呼呼,呼呼,呼呼。
    斜上方是风吹的声音,吹在脸上凉凉的。
    嘎查,吱呀~~~
    门被打开了,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一个沉重缓慢,一个轻微。
    “像现在这种情况,”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可以判定是植物人状态。”
    伴随着他的宣告,轻微的抽泣声响起。
    “医生,有没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孟白很熟悉,“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个就很难说了。她的脑干被损毁得比较严重,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就算她醒过来,以她目前大脑受损程度,也可能会面临生活不能自理的状况。”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男人的声音在颤抖,“我不能就这样……”
    “济先生,”医生劝道,“我明白您的心情,但以目前济妍的情况,她醒过来的机会少之又少。与其让她……”
    “不行!”男人大声打断医生的话,“我不同意,出多少钱都可以。你们继续医治她,继续!”
    “好,好,如果您坚持的话,那我们尽力医治,希望有奇迹发生。”
    二人说完,便听得脚步声远去,门随之被关上。
    济妍。有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自己这个名字了。
    自从她遇到车祸,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后,她便成了燕萧萧怀中的婴孩,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永远被困在常月的身体里了,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开始怀疑,常月、孟白、庆国、离国、阎王,都不过是济妍车祸昏迷时做的梦而已。
    对啊,应该是梦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穿越?全是无稽之谈罢了。
    想到这里,她很是欣慰。这么说,只要她能醒过来,她就又是济妍了。
    但是开心还不到一秒,脑海中的洪水再次涌来。
    那个她不愿回忆起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深渊中传来。
    “常月,常月,”那是阎王平静略带一丝轻松的声音,“醒醒,醒醒,常月。”
    那声音仿佛一只魔爪,从看不见的黑暗中伸出来,揪住她的脖子,用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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