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忧愁地托着腮,她可能又把他的脑袋给玩坏了。
    作为他一路喋喋不休的报答,她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其实也不算什么,她小时候经常这样与阿夏玩闹,谁知这人这么经不起吓,从刚才起就不言不语不看她,和她第一次拿象牙杖敲他时的反应一样,像个傻子。
    呛几口水而已,还能把脑袋呛坏了?
    看在他刚才(被动)把她哄高兴的份上,女女决定耐心等他洗完。不过午后的日头太好,她又刚刚运动完,不知不觉就靠着石块睡了过去。
    女女是被身上的负重感压醒的。她警觉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去摸刀,却摸到了不属于她的衣服。
    葛衣刚洗完,沉甸甸又湿淋淋地压在身上,罩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女女掀开衣服,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傻子正傻乎乎地盯着她瞧,见她醒来,反应慢半拍地挪开视线。
    他总是这样,好像她是什么猛兽似的。女女觉得有趣,盯着他慢慢变红的耳尖,正想再靠近一点逗逗他,就听到远处传来说笑声。
    几个女人从田间回来,结伴来洗澡、洗衣。天气炎热,她们早把衣服脱下来,一个个都不着丝缕,提着竹筐,朝这边走来。
    女女一瞧,他果然又皱着眉头扭过头去,还把手搭在额上以免误看,像是这一幕多伤眼似的。
    不待女女再观察,女人们已经发现了她,高兴地喊道:“巫!”
    女女迎过去,问:“竹母,你怎么来了?”
    竹母是一个非常瘦的女人,因为她从小到大都瘦得像一根竹竿,大家就叫她“阿竹”。后来她头发白了,又总是大着肚子,大家就叫她“竹母”。
    其实她今年才叁十岁,但看起来就像一个垂垂老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牙齿脱落,比部落里所有人都显老,不过没有人敢因此小瞧她。
    因为她生了十六个孩子。
    如果说繁衍是神独赐给女人的天赋,那么竹母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从十四岁开始生,生了十次,其中六次是双胞胎。阿母说,生双胞胎的女人有,但这么能生的,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竹母是头一个。
    大家都说,她是被神选中的女人。源源不断的生命从她体内孕育,得以降生到这个世界,她为部落提供了一个又一个新生儿,也将神的恩赐无私撒播于部落——下一辈中有许多人都得到了一胎双胞的天赋。她是部落里最伟大的人之一。
    女女很喜欢竹母,部落里的孩子都喜欢竹母。她待人和善,说话总是笑眯眯的,负责餐食的制作与分配,身上总是混着一种奶味与食物的香气。女女小时不信任大人,唯独爱缠着竹母。可以说,竹母是看着她长大的。
    女女搀着竹母,让她慢点走,这边石头多,容易摔跤。竹母捧着肚子,乐呵呵地跟着她,路过王瑾瑜时,也对他笑了笑。
    王瑾瑜只敢把眼睛死死地钉在她们的脖子以上。
    女女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让别人去做,竹母肚子这么大,不要走远了。”
    旁边一个女人说:“我就知道巫会这么说,竹母,巫要怪我们了!”
    竹母摇头:“我是要洗澡,谁能代替我洗?”
    女女说:“你不要下水,我让人帮你把水打到屋子里去,我帮你洗。”
    竹母失笑,拍拍她的手背:“女女,不要这么紧张,我都生了十次了,没事的。”
    女女盯着她的肚子不语。光看她的四肢,没办法看出这是一个孕妇,可是光看她的肚子,又没办法想象撑起它的四肢是那么细弱。她太瘦了,而她的肚子却太大了。
    女人说:“哎呀,巫是巴不得你连坑都不要蹲,她帮你蹲了!”
    女女先轻轻地放下竹母的手,然后迅捷地摘了一根草回身抽她,女人不甘示弱,她的腿上还沾着田间的泥,直接伸手抹了一把腿,然后把沾满泥的手往女女的脸伸过去,二人打闹起来。剩下的女人们一边笑一边为她们助威。
    王瑾瑜也觉得好笑,她们这样子简直和学校里的女同学没有任何区别,同时也感到疑惑:不管是男权社会还是女权社会,说到底不都是权力社会吗?
    有权力,就得分叁六九等,就得分阶级尊卑。
    这些女人平日穿得不如女女,每日需要下地干活,盘着的头发上甚至还溅着泥点,行止粗鲁——当然,在他眼里,这些原始人都是一样的粗鲁——她们与她显然不同属一个阶级,怎么她们似乎都没有阶级意识似的,说笑玩闹,和谐得仿佛共产社会?
    “奴奴,过来!”女女抓着女人的手臂,勉力支撑不让魔爪落到自己脸上,但她力气不如女人大,眼看就要被攻破防线,女女灵机一动,往王瑾瑜那头喊。
    王瑾瑜:“……”是在叫我吗?我可不可以不去?那个女人好恐怖啊,连她都打不过她,他过去不得被撕了!
    “女女,你屋前是不是挖了一个新的粪坑?”女人突然问。
    “没有啊。”女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谁说的?”
    “刚才路上碰到阿叁,他们正往你那去呢……”
    女女顿时激动得要蹦起来,女人顺势把泥抹到她身上,女女躲得快,只有手臂上被擦了一条,她去河边洗手,回来时还在为难:她既想回去看看情况,又想留下来看着竹母。
    竹母笑着说:“快回去吧,我这里没事,有她们帮着我呢,你那儿就不好说了。”
    女人笑嘻嘻地接话:“这有什么?大不了明天我们也去那拉一次嘛!”
    “……”女女没空和她拌嘴,叮嘱几句,便匆匆往回走。王瑾瑜对竹母鞠了个躬,小跑跟上。
    竹母的慈祥和蔼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奶奶,所以第一次看见她大着肚子时还吓了一跳。她是部落里极少数的对他没有偏见的人,分食时并不会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就苛待他,每次都给他一大碗粥和好几张饼,虽然这很有可能是看在女女的面子上,但王瑾瑜仍旧对她抱有好感。
    女女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起来了。不得不说,原始人在运动这方面真是天赋异禀,虽然她天天无所事事,但王瑾瑜还是得拿出体测一千米的劲头才勉强跟上她。
    女女是赤脚的,王瑾瑜穿着草鞋。穿草鞋的跑不过光脚的,他无比怀念自己那双被她收缴的球鞋。
    快到屋前时,远远看见几个男人正跨在坑上,形迹非常可疑。因为这里的人是不穿裤子的,所以上厕所也不用脱裤子,王瑾瑜无法分辨他们是不是要做那种奇怪的事……
    女女冲他们喊了几声,男人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男人已经蹲下来了,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女女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随手捡起一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中那人的下体,那人“哎哟”一声摔进坑里,女女喊道:“快点出来!这里不是厕所!谁敢在这里拉屎,我杀了他!”
    那几个男人连忙跑了,掉进坑里的也捂着下体爬出来,不敢喊痛,屁滚尿流地溜了,女女赶到时他们已经跑远了,她仍觉得不解气,从屋里取出弓箭,向他们远远地射过去。
    然后她的视线盯住了始作俑者。
    王瑾瑜瑟瑟发抖,下体发凉,与刚才那位仁兄感同身受。
    他非常心虚,因为现在女女屋前的这一圈坑,全是他霍霍出来的——为了做马桶,不,他的意思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
    这十几天,只要天气好,女女不出门,他就蹲在屋前玩泥巴。
    女女本不欲插手他的行为,她的任务是看管、观察,目的是了解他的族群,在此基础上,她最好像捕猎那样一动不动盯着猎物耐心等待,他行事癫狂,更有利于她找到切口。
    看在那件领先部落至少叁十年的衣裳的份上,她都应该忍。
    可他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这个傻子一连十几天都在制陶,看起来好像胸有成竹,对制作流程了然于胸,实则根本一窍不通,明显从未做过,连土都不知道该选何种。又聪明又痴傻。
    偏偏他一个人不敢走远,就在屋子附近挖土,在她屋外挖出一圈壕沟;这也就算了,这圈壕沟还是凹凸不平的,挖多少、挖多深,权看他当天心情如何,如果精神足,就多挖点,多做几个,如果沮丧,就少挖点,只做一个,所以沟也挖得深深浅浅;这也就算了,这圈坑还时有时无,并不连在一起,有时平地上走着走着就会踩到坑里去,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摔进去过,女女甚至怀疑他在陷害她!
    而且,夏季闷热,他每天在屋外烧陶,热气、烟气直往屋里钻,屋子里天天烟熏火燎、乌烟瘴气。如果不是他每日同她在一起,女女怀疑他要活活热死她、呛死她!
    ……也不排除是想和她同归于尽。
    现在,她的容忍度彻底告罄,积攒的怒火席卷而来,直直地冲着王瑾瑜烧去。
    王瑾瑜在她凶狠的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弱弱地辩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想改善大家的生活质量嘛,俗话说得好,要想不生病,厕所要革命,我不也是为了人民群众、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嘛……”
    女女伸出手,王瑾瑜缩了一下,闭紧嘴巴,但她并不是要打他,她掌心朝上,他不明所以,女女抖了抖手指,王瑾瑜试探着把手放到她手中。
    女女在部落里不算矮,甚至称得上高挑,但以现代的标准衡量,仍属于娇小型,王瑾瑜身高一米八二点五,她才到他的肩膀,大概一米六。她的手也被衬托得很小,王瑾瑜的大手覆上去,就彻底把它盖住了。
    女女托起他的手,一根根仔细地摸过来,思索着哪根手指比较适合砍下来做项链。他比刚来时黑了一些,不过她只要骨头,皮相如何无所谓。
    小拇指好,切了既不影响生活,又兼具美观,长宽适中,非常适合做一根精巧的项链。
    女女拿定主意,抬起头却看到他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耳尖微红,女女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抓住,不过那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下意识动作,很快他便松开了手。
    女女疑惑看去,他却也像是不明白自己的举动似的,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
    小王:第一次牵手,有点害羞。
    女女:挑选项链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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