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景珏茫然的眨眼,他们来梨花村的目的不是融入梨花村吗?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仿佛雕塑般站在原地的宋景珏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朝正放下笔看他宋佩瑜长揖作礼,“侄子明白了,谢七叔教诲。”
    无论是在宋氏祖宅,还是在梨花村,他就是他,宋氏的二公子,不会因为所处环境发生改变就变成了谁。
    他们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在梨花村安顿下来,他无疑是选了最愚蠢的方式,居然想用将宋家人和梨花村的村民拉到相同位置来解决矛盾。
    好在七叔及时提醒了他,否则他的想法要是被女眷察觉了,除了两个还不晓事的妹妹,恐怕都要追着他打。
    豁然开朗之后,宋景珏才发觉自从来到梨花村,他的情绪始终处于十分压抑的状态,连行事作风都和往日大相径庭,居然会将那日玥姐儿突然闹起来的事特意记在心上。
    无论玥姐儿闹起来是因为四婶没教好还是教得太好,祖母都给了四婶惩罚,平白被牵连的柳姨娘也得到了安抚。
    反倒是他,竟然将自己处事不当惹了母亲生气也算在了四婶身上,毫无风度和气量可言。
    也许是宋景珏的变化太大,下午习武的时候,金宝忍不住多看了宋景珏一眼,走神的瞬间,手中的木剑直接被拿着相同木剑的宋景珏劈成了两半。
    好在金宝经验更丰富些,不至于因此就露怯,弯腰躲开追来的木剑后,再出手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没过十招就将宋景珏的木剑夺了过来,反架在宋景珏的肩上。
    躲在桃树下坐着偷懒的宋佩瑜为二人鼓掌,“好!”。
    金宝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就要请罪,却被气喘吁吁的宋景珏扶住了。
    宋景珏摆了摆手,毫不客气的将身上半数的重量压在金宝身上,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向往,“我从五岁开始握剑,今已有九载,若是习武的年头与你相当,能否有你现在的功力?”
    金宝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珏哥儿天生神力又这般勤勉,及冠后恐怕少有敌手,属下最多还能给您喂招三年,两年后就无法还手了。”
    “真的?”虽然知道金宝八成是故意挑他喜欢听的话说,宋景珏的嘴角仍旧放不下来。
    金宝也跟着笑,他从没见过在习武上比宋景珏还有天赋的人,刚才那番话也都是发自内心,“属下不敢欺瞒您。”
    宋景珏闻言大喜,礼尚往来的夸了金宝好几句,宋景珏也是发自内心的认可金宝有真本事,每句话都能夸到点子上。
    在习武上毫无天赋的宋佩瑜听得发困,忍不住靠在身后的桃树干上眯眼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宋佩瑜突然觉得吵极了,原本平和的眉目不安的升起波澜。
    去查看情况回来报信的金宝这才发现宋佩瑜在这睡着了,小心的拍在宋佩瑜的肩膀上,“七爷?”
    宋佩瑜挣扎着掀开一只眼皮,呆呆的应声,“嗯?”
    金宝迫不及待得道,“银宝回来了,带着头健壮的青牛,拉着满满一车的东西!”
    宋佩瑜接连睁开的眼睛好半天才恢复神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金宝说了什么,哑着声音道,“银宝怎么样,可有受伤?”
    “没受伤,就是人瘦了些,还被争着去看牛的村民挡住了去路,恐怕过一会才能回来。”金宝怕宋佩瑜着凉,先拉着宋佩瑜起来,才去后院给女眷报信。
    宋佩瑜倒是不担心村民们会对银宝和宋景珏做什么,只是困劲还没过去,脑子想什么都像是隔着层雾,干脆出门看热闹。
    说是银宝要过一会才能回来,实际上宋佩瑜出门就能看到乌黑拥挤的后脑勺。
    他从来没在太阳下山之前,看到这么多梨花村的村民凑在一起。
    望着那边人挤人的情况,宋佩瑜顿时失去了凑热闹的心思,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乡绅留下的几百亩地都在村子的西边,想来是村民们开荒的时候,特意选了距离水源不远的地方。
    因为当年官府的手段过于狠绝,村民们后来开荒的地都没有和乡绅留下来的地挨在一起。
    宋佩瑜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认出哪些是乡绅的地。
    地契上写的是七百五十亩,宋佩瑜绕着边缘走了一大圈后,用提前准备好的木炭棒在白布上将这些地的总体轮廓画下来,之前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青牛,宋佩瑜对于这些地种什么始终没个定论。
    如今青牛回来了,自然是越早春耕越能早平息村子里的人心躁动。
    当天晚上,宋家人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荤腥,虽然味道难免因为梨花村距离镇子太远而一言难尽,养尊处优惯了的宋家人却都没说什么。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院子里会有此起彼伏的作呕声。
    “阳县已经被燕军占领?”宋景珏双手握紧,即便情绪激动也不忘压低声音。
    他们经过县城的时候,当家做主的分明还是建威大将军的人。
    银宝的声音同样压的很低,保证只有他身边的宋佩瑜和宋景珏能听见。
    银宝从村子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计划当天在镇子住下,第二天一早采买过,就回梨花村。
    没想到当天夜里丰镇就被燕军包围,第二天一早燕军进入丰镇,整个丰镇都只许进不许出,银宝只能在镇子里安心住下来。
    好在丰镇已经接近幽州边缘,重要程度比梨花村也没好到哪去,燕军只抓走了几名从阳县派下来的官员,根本懒得大动干戈。
    燕军在丰镇好吃好喝十天,就带着那几名已经被折磨够呛的倒霉蛋回了阳县。
    宋佩瑜摆弄着手腕的木珠,垂下眼帘望着墙上的黑影,“是否有建威大将军那边的消息?”
    银宝苦笑着摇头,“属下怕暴露身份,不敢和燕军有交流,买通了几个衙门的人,可惜那些燕军都是最底层的啰啰,除了谩骂和昏话没有半句有用。”
    也正是因为这些燕军,丰镇的百姓的荷包都遭了殃,险些将银宝还在萌芽的采买计划掐断。
    哪怕那些燕军走了,镇子上也物价疯长,但凡是个活物更是翻了不止五六倍的价格。
    多亏了银宝照顾那匹马足够尽心,多少将马养好了点,才从个被吓破胆子准备投奔亲戚的富户手中换了青牛。
    宋佩瑜特别交代的烈酒,银宝想方设法的弄了一坛子回来。
    除此之外,最占地方的是春耕用的种子,银宝按宋佩瑜交代的,菽1、粟2种子各买了三百斤。
    原本计划的粮食反而带回来的不多,最多也就够宋家人吃半个月。
    肉类就更不用说了,银宝几乎跑遍了整个镇子,也只买到条老死黄牛的一条后腿,和两筐鸡蛋。
    可怜银宝买的那头青牛在前主人手上跟宝贝似的,什么时候拉着这么重的东西走过一天一夜?到宋家就直接躺倒了,连银宝特意泡了菽喂它,都懒得理会。
    外表脏兮兮的车架子更是差点在路上就散架了。
    宋佩瑜让银宝早些回去休息,自己却和描绘地形的白布奋斗了整夜。
    第6章
    乡绅还活着的时候对这七百五十亩地并不上心,仅仅是春耕找村民来种,秋收再找村民来收。
    地里具体种什么从来不在意,全凭村民做主,种子也全从村民那里买。
    每年秋收时,乡绅都会直接让镇子上的粮行来地里收粮食,换成接下来一年的口粮和银钱。到手的银钱往往还没捂热乎,就变成了品质不一的玉石。
    以丰镇的偏僻和贫穷,可想而知到这里的玉石能有什么品质。
    乡绅却丝毫都不在意,哪怕只有一两银子,也要换成玉石才行。
    就连撞了头,乡绅也舍不得动用那些玉石,遗言都是求孟叔将他收藏的玉石放在棺材里做陪葬。
    正是因为迷恋玉石,乡绅守着七百五十亩的良田,不仅没有攒下任何家财,连住处都越来越破败,好好的土地也因为不爱惜,产量越来越低。
    经过这段时间在梨花村的观察,和银宝去丰镇一次的经历,宋佩瑜觉得宋家人在梨花村想要安稳生活,最大的难题是物资匮乏。
    七百五十亩良田,就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关键。
    直到天边泛起了白色,宋佩瑜才撑着没有一处不酸软的身体靠在椅背上,边揉着刺痛的手腕,边双眼放空的回想是否有没考虑周全的地方。
    身体已经有发热的迹象,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的,宋佩瑜不敢再多耽搁,将写满只有他能看懂奇怪符号的宣纸压在砚台下面,吹灭了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用最后的力气爬上床。
    宋佩瑜却不知道,他房里的蜡烛灭了不久,同样折腾了半宿,脸色惨白的柳姨娘就来房间看过他,给他整理了被角后,在床头坐到了天色大亮,每隔一会就要用手背试试宋佩瑜有没有发热。
    这个夜里没睡好的又岂止是宋家人,整个梨花村都因为村子里有了牛而陷入莫名的兴奋。
    更有头一天没能见到牛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到宋家门前,想要看牛一眼。
    金宝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些村民对牛的狂热,却没阻止村民们看牛。
    只是宋佩瑜还在睡,就没让村民进门,而是将牛牵到门口拴着。
    休息了整晚又吃了精心加餐的青牛一扫昨日的疲惫,昂首阔步走出院子,像是座小山似的立在门前。
    金宝将牛拴好了,就站在一边,每当有村民想要去摸摸青牛,金宝犹如实质的目光就会立刻看过去,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试图对青牛动手,只用羡慕、渴望又夹在着慈祥的目光望着青牛。
    趁着人多的时候,金宝将昨晚宋佩瑜交代的话告诉村民,“你们去捡柴的时候若是看到嫩草,尽管割了带回来,每有五十斤的青草,我们就用一碗豆油换,若是不要油,就给你们铜钱。”
    村民们闻言愣了下,都不相信还有这种好事,争先恐后的问金宝真的假的,是不是只收五十斤青草。
    金宝何曾见过村民们这般热情的模样,顿时笑了,“当然是真的,只要牛还在一天,青草就不限量的收。另外我们家要开始春耕,还希望诸位都能搭把手,在我们家地里干几天的活,春耕后这头青牛就借给干活的人几天。但你们每天都要将青牛送回来,禁止私下给青牛喂食,早晚青牛都在家里吃,中午我会给青牛送饭。”
    还没到晌午,已经有小半数的村民表示愿意为宋家的春耕出力。
    脑袋转的稍微快些如李狗蛋,还特意和金宝保证,他家的春耕已经结束,无论宋家的春耕做多久他都能从头干到尾。
    宋佩瑜醒后听说了村民们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乡绅当初口头说死后将土地留给村民,必然是对少数人承诺,不然银宝刚开始在村子里换粮食就不会那么顺利。
    这时代就是血缘至上,宗族为大。乡绅找到‘亲人’后改了主意,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就算有当初被承诺的人不甘心,最多就是煽动村民不给宋家春耕,逼宋家付出更多的代价。
    如今宋佩瑜用一头青牛,将主动权重新握在了自己手中。是村民为了能借走青牛,抢着给宋家干活,而不是宋家急着春耕,无奈之下只能给村民加工钱。
    对于村民们来说,除了不能出门的冬天,每个季节都是开荒的季节,就算今年来不及下种子,明年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因此他们毫不在意青牛排到他们的时候,是否还是春耕的最佳时日。
    宋佩瑜也不担心将青牛借出去,会有人对青牛起贼心。
    他从村民手中收青草,就是等于给村子里半大不小的孩子和妇人们找了个固定有收入的事做。况且只要青牛还在,就有可能给任何一户村民家里干活。
    村民们只会比宋家人更在意这头青牛,巴不得青牛活蹦乱跳膘肥体壮。
    有了村民的支持,宋家抓住了春耕的尾巴,先将银宝这次带回来的六百斤种子种了下去。
    第一次看到牛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们都异常兴奋,部分已经用青草从宋家换了豆油或铜钱的村民还私下找了金宝,愿意将自家春耕剩下的种子按照往年的价格卖给宋家,好让宋家快点将剩下四分之三的空地种上。
    金宝说给宋佩瑜听的时候,宋佩瑜却半点都没心动。
    他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七百五十亩地光种粮食。
    二百亩地的粮食,在没遇到天灾的情况下,足够宋家人和青牛吃两年还有剩。
    种完粮食剩下的五百五十亩的地,宋佩瑜已经做好了其他规划。
    拿出四百亩地种植果树,梨花村名字的由来证明这里的土质很适合果树成长。
    果子不仅能在地窖中存放很久,还能做成存放更久的果脯和果酒。
    在七百五十亩地的正中央,宋佩瑜打算挖两个占五亩地面积的池塘,用来养鱼和储水,有机会再寻些莲藕来放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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