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彰头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开口,“我不知道,我的那串玛瑙,第六颗和第八颗上都有黑色的小瑕疵。另外我的玛瑙串子应该在书房里,并没有丢。”
    肃王早就将玉佩和玛瑙串子的所有细节牢记于心,不用去看就知道平彰说的对上了,沉声道,“我手中这串从刘克府邸找到的就是你的,你可有话说?”
    “我……”平彰茫然四顾,颓废的低下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后,永和帝开口,“诸卿怎么看?”
    肃王负责抄家和审问,最了解这件事,“除了我手上这两个物件,刘克府邸还有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他府上的人也有招供,‘天赐祥瑞’根本就没长在他府邸的冬树上,所有刘克府邸的奴才都是一夜之间突然知晓‘天赐祥瑞’的存在。”
    还有证据能证明刘克从到咸阳后就和身份不明的人有密切来往,直到半个月前,神秘人物突然消失。
    刘克通敌已经证据确凿,作为首例,臣弟以为该严惩,诛九族示众。”
    穆侍中看向重奕,“殿下以为如何?”
    重奕随意抬了下手,他什么都不想说。
    穆侍中赞同肃王的意见,要将刘克诛九族。
    宋瑾瑜和尚书令却觉得诛尽首恶,将参与到其中的人灭口即可,诛九族未免有伤天和,还会让事情的影响扩大。
    最后永和帝决定先将刘克关押,等到‘吉利果子’的风波过去,再将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人全都斩首,刘克府上其他人无论主子还是奴仆全都流放到矿脉做苦工。
    刘克之事影响深远,证据确凿。
    魏忠和平彰却十分难办,他们虽然也牵扯其中,却没有除了玉佩和玛瑙珠子之外的其他证据。
    魏忠见情况不妙,膝行去抱永和帝的腿,被肃王踢了一脚后顺势抱住肃王,眼泪鼻涕毫不客气的往肃王衣袍上抹,开始和永和帝忆往昔。
    “您怎么能不相信臣呢?
    臣从二十年前就跟在您身边,给您挡过战场上的长刀,也为您拒绝了燕国的招揽,臣对您、对赵国绝没有二心。
    最初就跟在您身边的人,如今就只剩下微臣和骆兄了。
    今日是臣和平大哥的独子,明日就是骆兄!
    这分明就是有歹人蓄意挑拨,要将您身边的旧臣全拔除掉。
    陛下!”
    此话一出,除了肃王和重奕,其他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和魏忠相比,在座的哪个都算不上旧臣,他们倒是不好再态度强硬得让永和帝处理魏忠和平彰了,否则岂不是就应了魏忠口中的‘歹人’?
    就在气氛凝滞下来的时刻,重奕突然开口,“那串玛瑙珠子是我的。”
    平彰抖了下,咬紧嘴唇没有吭声。
    穆侍中轻咳一下,缓声道,“殿下对身边的人多有怜爱,臣也有所耳闻。只是朝堂大事并非儿戏,殿下不可感情用事。”
    尚书令摆了摆手,“殿下年幼,受身边之人蒙蔽,不够理智也情有可原,穆兄不必太苛责。”
    “是我总盼望着殿下能早日为陛下分担,魔怔了。”穆侍中苦笑,坐在原位给重奕作揖,全当是道歉了。
    宋瑾瑜嘴角勾起,正要说话,忽然有清亮的少年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回禀陛下,回禀各位大人,那玛瑙串子确实是东宫的东西。殿下不喜那两个带黑点的玛瑙,让平彰去寻可替代的玛瑙。什么时候寻好了,再将崭新的玛瑙串子送回东宫。”宋佩瑜感受到身上的各色目光,腰背越发挺直,“那玛瑙串子还在东宫的账册上,将库房账册拿来一查便知。”
    永和帝看向重奕,“确实如狸奴说的那样?”
    重奕眼皮都没抬,“嗯”
    玛瑙牵扯到了重奕身上,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深知永和帝有多维护重奕的穆侍中和尚书令,闻言更是有话说不出,神色越发耐人寻味。
    宋瑾瑜出来打了圆场。
    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便小惩大诫,魏忠停职思过半年,手下的兵暂时交到慕容靖的手里。
    “平彰”宋瑾瑜看向重奕,“殿下以为该如何?”
    “他是给我办差事出了疏漏,罚月银半年。”重奕不假思索。
    立在重奕后面的宋佩瑜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嘴唇。
    重奕在穆侍中开口前又道,“降平彰身上的勋官,从上骑都尉降到骁骑尉”
    平彰身上也有勋官,是永和帝称帝后封赏功臣时,念平彰父亲的旧恩,赏得正四品上骑都尉。
    穆侍中等重奕说完了才开口,“平彰也该如建远将军那般,在家思过半年才是,期间不宜再去东宫学堂。”
    宋瑾瑜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开口,“那建远将军可愿官降两级?”
    魏忠憨笑,岔开宋瑾瑜的话,“臣虽然没坏心思,但犯了错,也需要时间整顿府内,臣对陛下的惩罚十分信服。”
    开玩笑,他身上又没有勋官,只有二品将军的实职,连降两级,他手下的兵就不是暂时放到慕容靖的手上,只怕有一半人头都要彻底被瓜分。
    事情告一段落,宋佩瑜和平彰随着重奕离开,回到东宫各自修整。
    一炷香后,宋佩瑜和平彰在东宫正殿门外相遇。
    面面相觑后,各自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径直跪了下去。
    没能进入勤政殿的安公公没敢站在两个人的正面,特意绕到后面,才连声得问,“怎么行如此大的礼?等老奴给你们拿个软垫。”
    “劳烦公公帮我通报一声。”宋佩瑜轻声道,“臣特来请罪。”
    宋佩瑜话音刚落,平彰闷声开口,“我也是来请罪的,请公公帮忙一起通传了。”
    第35章
    安公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硬劝,连忙进正殿去找能说了算的人。
    足有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安公公才出来唤平彰和宋佩瑜进去。
    宋佩瑜默默跟在平彰身后,想尽量掩盖住双腿的刺痛和行动间的不自然,却进门就察觉到了腿上极有存在感的目光。
    其实跪半炷香而已,宋佩瑜还真不至于跪到腿瘸。
    但他最近确实在长个,去年的衣服明显短了很多,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偶尔觉得腿疼。
    只能说正好撞到一起了。
    体面没保住,宋佩瑜干脆放弃掩饰。
    人在难受的时候,总会错以为奇奇怪怪的姿势会让自己好受些,宋佩瑜也不例外。
    没等两个人走到面前,重奕的嘲笑声已经传入宋佩瑜的耳朵,“腿怎么了,太庙祭祀那天也没见这么不中用。”
    “疼”宋佩瑜老实答道。
    他没法给重奕解释他这是因为长个太猛所以缺钙,骨头比平时脆弱。
    重奕嗤笑,对着旁边的空椅子扬了扬下巴。
    始终愁眉苦脸的安公公见状,连忙扯着宋佩瑜的袖子去椅子那边,“少尹快去歇歇,回头我给你拿两个小手炉放在腿上,可别作病了。”
    宋佩瑜望着重奕看不出表情的脸犹豫了下,思考如果顺势卖惨会被轻易放过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后得出结论,不足两成。
    于是宋佩瑜从善如流的顺着安公公的力道去坐着了。
    平彰径直走到重奕身边跪下,深深低下头。
    重奕瞥了平彰一眼,自顾自的吃点心,半点理会平彰的意思也没有。
    安公公连热茶都没敢给宋佩瑜上,无声退了出去,亲自守在门口。
    宋佩瑜突然觉得他来的时间不太好,应该和平彰错开才是。
    他心中是万万不愿意让平彰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以己度人,宋佩瑜觉得平彰应该也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画面。
    但来都来了,又不能再和重奕说‘要不我等会再来’,宋佩瑜唯有低下头盯着腰间的彩穗研究,尽量不将目光落在平彰身上。
    心情平静下来,宋佩瑜才恍然惊觉,重奕刚刚为了平彰破例,在勤政殿主动开口沾惹麻烦。
    重奕吃光了点心,拉金铃叫仆人进来,又要了两盘点心和一壶热茶,仿佛完全看不见仍旧跪在地上的平彰和雕塑般坐着的宋佩瑜。
    等到花厅里的仆人再次尽数退出去,宋佩瑜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吃饱喝足,重奕还闭眼小憩了会,才像是终于发现自己面前跪着个大活人似的,懒洋洋的开口,“跪着做什么?”
    “我做错了事,连累殿下为我操心,来向殿下请罪。”平彰磕了个带着闷响的头,只一下,额头上就青了小块。
    不等人追问,平彰就老老实实将他刚捋顺的经过都说了出来,“那串玛瑙是我爹留下的东西,因为来路不正,所以始终被封存着。到了咸阳后,我才将玛瑙拿出来放在手边,全当做个念想。在勤政殿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肃王手里的玛瑙,确实就是我书房的那串。”
    宋佩瑜仍旧低头欣赏腰间彩穗,却没耽误他竖起耳朵听平彰的话。
    玛瑙串子怎么个来路不正法,宋佩瑜也能想到。
    虽然有两个玛瑙存在瑕疵,但仍旧不影响那串玛瑙是难得的珍品。
    平彰的父亲战死的时候,永和帝连建威大将军都不是,自己都未必有几件这样的宝物。
    起码从刚才永和帝的反应来看,他不认识这串玛瑙。
    那这串玛瑙的来历就很值得斟酌……
    只是宋佩瑜没想到,平彰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将玛瑙串子本就来历不明的事告诉重奕。
    可以说平彰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先父蒙荫的结果。他却轻而易举的将可能会让永和帝彻底厌恶他父亲的事说了出来。
    严格意义上来讲,平彰是宋佩瑜到东宫这么久,见到的第一个在永和帝与重奕之间,选择重奕的人。
    这让宋佩瑜有些怀疑,往日平彰在学堂上表现出的憨傻笨拙,究竟是本性粗犷不拘小节,还是大智若愚。
    毕竟今日若是没有重奕在场,无依无靠的平彰所受到的处罚,必定会比魏忠严重得多,至少在东宫学堂读书的资格肯定会被剥夺。
    而平彰如今在外面最大的体面,就是他从小陪重奕长大的情分。
    “谁从你书房拿走了那串玛瑙?”重奕问。
    平彰的头垂得更低,闷声道,“我不知道。”
    “先去知会皇叔一声,然后将你府上的奴才全部发卖。”重奕冷声道,“再去领三十军棍。”
    “是!”平彰又磕了个头,高高兴兴的走,离开前还给宋佩瑜做了个鼓励的手势。
    然而宋佩瑜此时只想喝口热茶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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