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正在王位上的兖州王,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现任兖州王还有个昏庸到百姓们都能感受到的亲爹,所以他继位后,在兖州民间的名声向来不错。
    其次,兖州百姓几乎没有接触过赵国人,他们对赵国人,对赵国的了解,全靠来往的商队。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会经过兖州的商队,大多都是来自陈国。
    以薛临对赵国和重奕如临大敌,恨不能除之后快的样子,兖州百姓对赵国和赵国人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可想而知。
    偶尔有人说起赵国的低赋税和各项给予百姓的补贴,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被说成是吹牛皮。
    久而久之,在兖州百姓的印象中,赵国就是个凭着奇货城,勉强能吃饱饭的地方。
    就连主动对析县发起进攻,却永远留在析县的三万兖州军,都被兖州王故意说成,‘赵太子残暴无度,残忍坑杀十万兖州人。’
    合着被赵军俘虏的七万兖州军,在兖州王眼中,已经都是死人。
    综合种种因素,兖州百姓对于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兖州八关,又杀死兖州将士的赵国充满敌意。
    如何消除兖州百姓对赵国的偏见,彻底将兖州土地变成赵国的土地,成为宋佩瑜急需面对的问题。
    宋佩瑜能肯定,就算他让人将‘赵国曾经想与兖州王和谈,兖州王却倒向陈国,故意为难赵国。’的事告诉兖州百姓。
    兖州百姓对赵国的敌意也不会减少,反而会更排斥赵国。
    毕竟不能指望几乎没有读过书,整日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在别人三言两句的点拨之下就能开窍。
    在赵国和兖州王之间,无条件站在兖州王那边的兖州百姓,只会觉得赵国在污蔑兖州王,蒙骗他们。
    宋佩瑜东行的第一站是乐县。
    前方的赵军经过乐县的时候,已经将乐县中所有的残留兖州军都抓了起来,分别关押。
    在宋佩瑜有随行两万赵军的情况下,重奕又破天荒的留下五万赵军,还特意留下人嘱咐宋佩瑜。
    走到哪个城池,就将这些赵军带去哪些城池,千万不要在随身护卫不超过二十人的情况下,靠近兖州百姓。
    宋佩瑜望着一本正经对他转述重奕交代的王校尉,无声叹了口气。能让攻城略地只管一往无前,从来都不回头看的重奕,如此仔细的嘱咐。
    可见城池中的兖州人,对赵军的敌意有多大。
    前往兖州腹地的三路大军传回来的消息,必有兖州百姓排斥赵军,让宋佩瑜和其他在后方的文官多加小心,千万别轻易靠近兖州百姓。
    免得兖州百姓暴起伤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宋佩瑜到乐县后,先去看被俘的兖州军。
    这些兖州军大多都经历过析县外的战争,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反而比兖州百姓对赵军的态度和善,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敢在赵军面前硬气。
    宋佩瑜与这些兖州军俘虏简单交流后,立刻明白重奕为什么没像从前那样,烧了花名册后,就放这些人归家。
    这些人的家太远了,几乎与乐县隔着大半个兖州。
    赵军肯定没工夫送这些人回家,如果放这么多人在本就混乱的兖州自由行走,很可能会出现哪里多了土匪,或者某个位于赵军后方的城池突然被袭击的情况。
    与军俘交流后,宋佩瑜才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去内城。
    进入内城大门,走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宋佩瑜甚至不用去找乐县百姓交流,光是身上仿佛针刺的目光,就能让他感受到乐县百姓的敌意。
    宋佩瑜的步伐无声变快,赶往已经仔细检查整理过的县衙。
    通过查看县衙中的文书,宋佩瑜发现,兖州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体恤兖州百姓。
    在税收和服役上,别说是与燕国相比,兖州王甚至比被百姓打死的东梁睿王还要苛刻。
    怪不得兖州的地理位置明明不错,往日里宋佩瑜见到的那些兖州商人也都出手大方,身形富态,兖州的城池却如此败落,兖州军也大多没有赵军健壮。
    乐县作为人口大县,就算是在战时,也不该如此荒凉。
    翻过税册和役册,宋佩瑜又去看其他杂七杂八的册子,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头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
    到达乐县粮库的时候,饶是宋佩瑜见多识广,也被惊的挑起眉毛。
    他终于在乐县找到不输赵国县城的地方,存粮!
    真正看到被封存起来的粮食后,宋佩瑜却大失所望。
    与赵国粮仓中,粮食就是粮食,绝不会有其他东西不同,乐县粮仓中的粮食,至少有一半晒干后磕碰成大大小小碎屑的植物根茎和叶子。
    宋佩瑜让人去问乐县军俘,这是怎么回事。
    王校尉听乐县军俘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往日里吃的粮食就是这样,大锅煮熟后,正好饭菜都有。’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王校尉不是谁的亲兵,甚至连地方驻军都不是。
    是赵国对燕国出兵后,才被征兵役,成为赵军。
    他也没最开始就跟在重奕或者宋佩瑜的身边,是被主将挑剩了没人要,才会被叫去跟着宋佩瑜。
    不得不说,王校尉的运气十分不错。
    他家里孩子多,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饿肚子,就厚着脸皮去隔壁镖师家蹭饭。
    刚好镖师多年只有个独子,想给独子找个玩伴,也知道王校尉家中的情况,对王校尉蹭饭的行为多有纵容。
    等到王校尉和独子长大后,镖师还一视同仁的教两人习武。
    多年过去,镖师的独子只将镖师的本事学会个皮毛,被镖师使了银钱送去镖局的账房里,反而在算账上进步神速,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二账房。
    已经正式认镖师为师父的王校尉,明明见天的在师父家找活干,砍柴、挑水、扫院子……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却青出于蓝,小小年纪就比镖师的身手还好。
    要不是来服兵役,王校尉说不定已经成为镖局当家之一。
    当兵后,王校尉凭着他的身手和好运气,一路连升。
    从小旗,总旗,到校尉。
    以他的出身,相当于用两年的时间,完成别人一辈子才能做到的事。
    王校尉尚且无暇去想,最近两年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却永远都忘不了十三年前的变化。
    十三年前,第一次减税,他终于在自己家吃了顿饱饭。
    他兴高采烈的去和师父家与哥哥分享这件事,却被哥哥塞了满嘴香甜。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糕点,糕点很好吃,但他只想哭。
    王校尉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许久,引得师父闻声赶来,狠狠训斥了抱着他哄的哥哥。
    从那之后,日子就越过越好。
    不仅他们家每个人都能吃饱饭,不用在饿到睡不着的时候疯狂喝水。
    师父所在镖局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挣钱的越来越多。
    好日子过得久了,骤然听闻干草和着豆子煮熟就是兖州军的军粮,王校尉头一个生出的想法居然是愤怒。
    在赵军中,只有马才会干草混着豆子吃,还是因为马本身就爱吃草。
    让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将士吃草?
    兖州王胸膛里莫不是长了颗黑心!
    宋佩瑜听了王校尉义愤填膺的话后,感慨的同时,骄傲油然而生。
    发现兖州百姓对赵军浓厚抗拒后的迷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在赵国,不会有吃草的将士,也不会有兖州如今的重税。
    抛开关于国家统一如何重要,这种百姓们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因素,赵国能给兖州百姓的生活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
    仔细斟酌后,宋佩瑜将乐县粮仓中的粮食,原封不动的分给了乐县百姓。
    宋佩瑜就是要让乐县的百姓知道,这些粮食都是来自哪里。
    领走粮食后,他们会选择全家吃几个月的饱饭,还是将粮食给兖州军留着?
    百姓必须带着户籍,一家人一起来县衙登记,才能领到属于他们的粮食。
    为领粮食百姓准备的地方,从刚开始的空无一人,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用了半天。
    宋佩瑜立刻让人给百姓们发号,每天给几号到几号的百姓发放粮食,排上号的人才能在县衙边的空地处等候。
    如果有人恶意扰乱领粮秩序,不仅会没收扰乱领粮秩序者的号,这个人的亲族也要被取消资格。
    只用两个时辰的时间,县衙处领粮的秩序就彻底稳定下来。
    第二日,百姓们排号的空地前多了张小桌。
    小桌上站着的人正是王校尉,他被宋佩瑜钦点来做说书人。
    他从来都没说过书,日子好过后,倒是在茶楼里听过说书人说书。
    宋佩瑜让王校尉说的事,却让王校尉很有感触,他开口后才惊觉,说书远比他想象中的容易。
    小桌后的王校尉,激情澎湃的诉说他记忆中的两次减税,每次减税后,生活都是翻天地覆的改变。
    空地上等着领粮的兖州百姓却大多神色默然,甚至有人捂住耳朵,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些百姓的瞳孔深处不是没有触动。
    下午,讲故事的人变成出身卫郡,正在服兵役的赵军。
    第二日,分别是出身东梁和出身西梁的赵军。
    第三日,是从金山关赶来的赵军,他讲的不是自身,而是领兵彻底驱逐突厥的赵太子。
    ……
    将乐县粮仓中的粮食发放给百姓,用了十日的时间
    县衙外每日不重复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开始在乐县的每个角落流传。
    领过粮的乐县百姓不再闭门不出,街道上的人影越来越多,商铺也在悄无声息的开门。
    保险起见,宋佩瑜离开乐县的时候,不仅特意交代留下来的赵国官员,平日里住在靠近内城墙外,随时都能跑路的地方,还留下两千人专门保护他们的安全。
    接下来经过每个兖州县城,宋佩瑜都以在乐县的方式安抚当地百姓。
    即使这些百姓对赵军充满敌意,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他们是被在兖州一手遮天的兖州王蒙蔽了双眼。
    百姓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现有的生活正处于勉强能生存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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