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永和帝‘将木盒送去给狸奴’的口谕,宋佩瑜用起太子大印毫不心虚,很快就根据整理出的花名册,大批量的调动,翼州、兖州和青州的中层官员。
    相比兖州官员和青州官员,翼州官员都成了值得信任的存在。
    正好让翼州官员来兖州和青州充当白脸。
    兖州和青州的刺头官员去翼州吃点苦头。
    如此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各地都平稳下来。
    与调动官员同时进行的政令,还有在三地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并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其中最容易做的莫过于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
    原因无他,百姓得到了实打实的利益,怎么可能不积极主动?
    光是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就让赵国在兖州和青州的名声大好,甚至有百姓自发的朝着咸阳方向磕头,感谢永和帝的恩典。
    百姓的喜怒就是这么简单。
    谁有可能让他们的日子变得糟糕,他们就憎恨谁。
    谁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他们就爱戴谁,拥护谁。
    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后,宋佩瑜却没急着将其他繁重的税收改成赵国的标准,而是先征民夫、民妇修路,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听闻要征役的时候,百姓们刚对赵国升起的好感顿时回归原点。
    对于他们来说,征役代表即将与亲人永别。
    多少年来,去服役能回来的人都十不存一,尤其是兖州百姓。
    兖州百姓没直接闹起来,除了赵国已经减少他们许多赋税,也多亏了兖州局势稳定后,赵军将俘虏的兖州军都放回了家。
    对于兖州百姓来说,就相当于赵国还是要杀俘,却在杀俘之前,愿意让俘虏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只能说兖州百姓在兖州王手中讨生活的时候,妥协过太多次,妥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兖州百姓不仅在误会赵国征役夫含义后,选择逆来顺受,甚至会相互劝解,主动给赵国找理由。
    都没用赵国安抚,他们就能自己想通。
    赵国愿意让俘虏归乡,先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在处死俘虏之前,给他们与家人交代遗言的时间。
    已经是天大的慈爱。
    满心悲壮的归乡兵俘,甚至在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主动安抚家人,说自己本就是该死之人,赵国永和帝愿意减免那么多的赋税,可见是慈爱的好君主,让家人一定要忠诚于永和帝,千万别因此怨恨永和帝。
    当然,有认命的人,就有不认命的人。
    在大部分归乡兵俘满心悲壮的安抚家人,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
    也有不甘心,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服役累死的归乡兵俘连夜逃走,丝毫不顾按照兖州几十年的规矩,征役是按照户头,如果壮丁跑了,哪怕是老人、孩子也要顶上,而且要数倍顶上。
    这些人刚逃走,就被守株待兔的赵军抓了起来。
    都是留在家中也是祸害,逃跑后极有可能成为土匪的东西。
    直接送去官矿朝卯晚申改造五年,还能有银子拿,真是便宜他们了。
    愁云笼罩在兖州百姓身上数十天后,才有敲锣打鼓的赵军去县城小巷和村子里详细讲解赵国征役的规矩。
    此次征役是为了修路,采取就近原则,最远的服役距离,不会超过隔壁县。
    每户都有个服役的名额,可以是民夫也可以是民妇。
    民夫和民妇会安排在不同的地方,服役期间几乎不会见面,更不会共同劳作或者共吃共住。
    每户招役后,人手不足,才会再招。
    服役期限三个月,正好避开农忙的时间。
    服役的民夫和民妇都必须吃住在官府安排的地方,归家时,每人都能领五两银子,或者换成在咸阳能用五两银子买到的粮食。
    赵军热热闹闹的介绍完征役的规矩,原本或是哽咽、或是小声交谈的兖州百姓却都没了声音,全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赵军,随着赵军的移动调整脖子的角度,就是没有人肯说话。
    诡异的气氛中,赵军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约而同的相互靠近。
    甚至有人脸色逐渐青白,连手都在抖。
    他们宁愿去战场搏命,也不想面对如此诡异的兖州百姓。
    双方僵持许久,赵军都要忍不住拔刀的时候,兖州百姓终于有了反应,争先恐后的冲向赵军。
    “我家兄弟三个都是壮年,能不能让我们三兄弟都去?”
    “现在分家来得及吗?”
    “真的给五两银子?”
    ……
    可怜战场杀敌从未退缩过的赵军,被兖州百姓追得丢盔卸甲,连靴子都不翼而飞。
    却只能像被饿狼围住的无辜羔羊似的,拼命抓着衣襟和腰带,扯着嗓子恳求兖州百姓先往后退退。
    修路的三个月,也是农闲的三个月。
    以赵国标准统一各种计量的过程,悄无声息的在青州、兖州和翼州进行。
    与此同时,各地的小巷和村口都出现无偿教人认字的赵国人。
    这些赵国人还会免费送学生们一本书,名为‘【赵】常用律法’,老师们会从第一页开始教学生们认字。
    ‘国破’之后,怀着各种心思熬过冬天的各地百姓,都在春天和夏天感受到充实和希望。
    等到秋日收税时,百姓们已经可以与曾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赵军,热情的打招呼,毫无芥蒂的交流。
    直到这个时候,各地百姓才知道幽州百姓要交的农税是多么的‘惊人’。
    他们交税后,剩下的粮食是往年的三倍!
    不仅不用勒紧裤腰带,忍着饥饿度过寒冬,还能有余粮换些银钱,在过年的时候添个肉菜。
    世上竟然能有此等好事?
    田埂上忽然响起一片接着一片的哭嚎声。
    赵军默默看着失声痛哭的百姓,恍惚间觉得仿佛回到十四年前。
    赵国第一次减税的那个秋天,也到处都是这种哭声。
    有了这一年的积累,翌年春耕,衙门问百姓是否要换种的时候。
    各地百姓都在犹豫后,多少换了些比他们现在用的种子贵了许多的赵国良种,满怀希望的等待种子发芽破土。
    原本对赵军最为敌视的兖州百姓,反而最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赵国人。
    好在当年给兖州王族收尸的时候,都是草草埋葬,没有特意立碑。
    否则兖州王族,非得被见过世面后,惊觉自己曾经的愚昧,对兖州王族恨之入骨的兖州百姓挖出来鞭尸不可。
    宋佩瑜与重奕在青州和兖州之间不停轮转,终究还是停留了两年。
    等到第二年,青州百姓和兖州百姓种的赵国良种都有个不错的结果,宋佩瑜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不枉费他头一年就在青州和兖州买了许多庄子,用来实验适合在赵国种植的良种,是否也适合在兖州和青州种植。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找到最合适兖州百姓和青州百姓种植的良种。
    秋收过后,重奕给翼州、兖州和青州换防,刻意模糊三州之间的界限。
    吕纪和与从咸阳赶来的慕容靖,也赶到宋佩瑜和重奕所在的柯县。
    他们将代替宋佩瑜和重奕,至少在兖州和青州坐镇三年。
    宋佩瑜和重奕离开兖州,自然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重奕豪华的太子仪仗又派上了用场。
    登上太子仪仗后,重奕对正望着他的宋佩瑜招手。
    宋佩瑜以为重奕是有话要对他说,立刻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走过去后,居然会被扣在了太子仪仗上。
    宋佩瑜僵硬着身体,低声道,“放手!”
    太子仪仗讲究的就是排场,车架上别说是站两个人,就算站七八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宋佩瑜却觉得有些窒闷。
    重奕以宋佩瑜没法抗拒的力道,又将宋佩瑜往他身边拽了拽,语气懒散,“不放。”
    宋佩瑜正要说话,却被不知从何处过来的平彰打断,“一切准备就绪,殿下以为该何时出发?”
    “我先下去!”宋佩瑜立刻道。
    宋佩瑜说话的同时,重奕转头看向平彰,“即刻启程。”
    平彰挠了挠后脑勺,低声答‘是’,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他。
    也不知道平彰的‘是’,究竟是对谁而说。
    宋佩瑜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低沉悠长的角声吹起,身下的车架开始缓移动,继而速度越来越快。
    重奕抓着宋佩瑜手臂的手顺势往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宋佩瑜潮湿的手。
    兖州百姓自发的从家中走出来,沉默的跪在仪仗侧边,送改变他们生活的人离开。
    两个月前,宋佩瑜与重奕离开青州的时候,青州百姓也曾这么做。
    那时宋佩瑜不在车架上,而是驭马在车架侧边,与百姓一同看向车架上仿佛神君似的重奕。
    如今他也在车架上,身侧就是紧握着他手的重奕,眼角余光中尽是一闪而过的百姓。
    他们或男或女,或年长或年幼,就连高矮胖瘦都大不相同。
    脸上的表情却几乎一模一样。
    离开柯都后,宋佩瑜和重奕还要走遍兖州,才会去翼州。
    自从在柯都上了重奕的当后,宋佩瑜就开始躲着重奕,尤其是车队即将出发的时候,甚至故意带着人,去路边树林中转悠。
    可惜无论宋佩瑜怎么躲避,他都不可能躲得过重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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