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满是笑意的脸上,纷纷浮现惊讶,竟然不是某地发现祥瑞的捷报,是实实在在开疆扩土的捷报,
    正在兖州坐镇的慕容靖奇袭豫州,拿下六座城池。
    而且不是六座普通的城池,豫州和翼州之间所有的险要都被囊括其中。
    相当于慕容靖已经拿到进入豫州的钥匙,只要赵国能派出的兵马够多,准备的辎重够充沛,肯冒着被正盘踞在幽州的陈国和楚国夹击的风险,赵国随时都能派兵南下豫州。
    永和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轻而易举的将臣子们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赵国的大部分朝臣只知晓豫州的陈军和楚军忽然发生摩擦,毫无预兆的在被楚军占领的春县外开战。
    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春县外的陈军甚至专门派人回驻守的城池,将驻守城池内的所有驻军叫去春县。
    这场没头没尾仗打完后,楚京和陈京却都没什么动静,像是想心照不宣的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事实上,楚京和陈京并不是对这件事没反应。
    恰恰相反,这件事让楚京和陈京日子同时变得难过起来。
    楚京收到从春县传回来的消息后,最在乎的并不是在春县外战死的一万多楚军,而是没战死的楚军说,城内的旧黎世家同时叛变,在楚军的饮水中偷偷下迷药,趁着楚军浑身无力,给‘陈军’开城门的事。
    春县的楚军都能猜得到,第一次围住春县的人不是陈军而是赵军,楚京的人自然也能猜得到。
    但事情的关键,不是围城的人究竟是谁,而是旧黎世家干净利落且毫无预兆的背叛楚国,出卖楚军。
    今日是春县的旧黎世家这么做,明天呢?后天呢?
    这次只是迷药,下次呢?
    如果城外的人不再是假陈军,而是真陈军。
    真陈军还会只将城内的楚军和楚臣五花大绑,就轻易离开春县吗?
    ……
    发生在春县的事,让楚国朝堂从上到下,都沿着脸颊落下满头的冷汗。
    相比之下,楚军和陈军几乎同归于尽的春县之战,反而能算得上是小事,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从楚国嘉王成为楚太子后,亲自下旨将皇长孙贬为庶人的楚皇就几乎不再上朝。
    听闻豫州惊变时,楚太子在大朝会上,楚皇则在寝殿中与他如今最喜欢的小辈,襄王和灵云公主说话。
    原本楚国老太子还活着的时候,襄王虽然经常不在楚国,身上却有宗人寺卿的官职,身具族长的权利和责任。
    自从在燕国与重奕等人分别,赶回楚京,接连经历老太子薨逝,嘉王和皇长孙争夺储君之位的事后,襄王不仅消极面对宗人府的差事,还彻底请辞宗人寺卿,再也不过问朝堂之事。
    襄王看着粗犷却自有细腻之处。
    前些年他总是往赵国跑,除了赵国永和帝好客,他也正好与肃王投缘,十分喜欢赵国不同于楚国的繁华之外。
    还因为襄王已经察觉到老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吃不消处理朝政所消耗的精力。
    襄王不喜欢老太子,他和老太子差了许多岁,从小就没什么接触。
    但襄王作为楚皇最疼爱的小辈之一,对于楚皇的忠心和孺慕却半分不参假。
    襄王曾委婉的劝说老太子,既然觉得处理政务时力不从心,何不试着将不那么要紧的政务交给皇长孙。
    当年楚皇开始觉得处理政务吃力的时候,就是让老太子顶上。
    可惜老太子并没有感觉到襄王的好意,反而觉得皇长孙在祖父和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开始惦记皇帝的权柄,还勾结掌握宗人寺又深得楚皇宠爱的襄王争权。
    这件事让老太子认定,襄王和皇长孙都不是好东西。
    老太子不敢对襄王如何,却特意当着外臣的面,狠狠的给皇长孙没脸。
    襄王既对老太子无语,又对皇长孙愧疚。
    生怕他留在楚国,会让老太子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更加苛待皇长孙。
    所有襄王前些年才总是往赵国跑,甚至住在咸阳的日子都比住在楚京的日子长。
    参加过燕国孝帝的寿辰宴,回到燕国后,襄王突然发现,楚京已经不再是他熟悉楚京。
    老太子不肯放权,就只能继续在政事上熬心血,身体每况愈下。
    他又看不得皇长孙好,虽然不至于像是对待仇人似的对待儿子,却不许皇长孙触碰任何政务,甚至不许皇长孙去楚皇面前尽孝。
    相比郁郁寡欢越发沉闷的皇长孙,反而与皇长孙的同龄的嘉王越发得意。
    襄王、皇长孙、嘉王的年纪都差不多,也是同龄人中最得楚皇宠爱的小辈,再往下数,就是比他们小了一轮的灵云公主。
    襄王长年在赵国停留,皇长孙被亲爹看着不许亲近祖父,恰逢灵云公主的长子生了场大病,灵云公主也顾不上楚皇。
    以至于楚皇越来越偏爱经常陪伴他的嘉王,且毫不掩饰他的偏爱。
    襄王发现楚京形势不对劲,立刻闭门不出。
    他可不敢在几乎要咽气的老太子面前转悠。
    万一老太子看见他,突然又想起当年的小心眼,直接气过去,他岂不是倒了大霉?
    老太子薨逝前,嘉王的势头就有些挡不住意思。
    他终于想到皇长孙是他的亲儿子,想为皇长孙铺路。
    可惜已经晚了。
    在楚皇心中,皇长孙只是个稍微特殊了点的孙子,甚至还不如虽然远在赵国不肯回楚京,却每旬都会让人送信回来的襄王。
    老太子薨逝后,楚皇大恸。
    很长的时间内,在没有政事的情况下,楚皇都只肯见嘉王、襄王和灵云公主。
    襄王始终都记得他当年阴差阳错的坑了皇长孙。
    他每次去见楚皇时,都会找借口带上皇长孙,还因此被嘉王敲打过。
    襄王却不怕嘉王。
    就算嘉王成为皇太子又怎么样。
    难道成为皇太子,就敢违逆楚皇的意思对他动手?
    就算嘉王登基,他也有好兄弟肃王做靠山,大不了携家带口的投奔好兄弟去,吃喝不愁总不是问题。
    襄王却没有想到,人倒霉的时候,真的喝凉水都会塞牙。
    他在嘉王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嘉王将他的靠山掘了。
    即使已经过了三年的时间,襄王却依旧想不通。
    以楚国和赵国十余年的交情和正蜜里调油的关系,怎么会说掰就掰。
    嘉王为了皇太子的位置愿意搏命,也就罢了。
    那些因为嘉王和陈国达成共识而选择支持嘉王的朝臣们,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襄王想不通,但是襄王很识时务。
    身后的两座靠山只剩下一座,他当然要牢牢抱紧楚皇的大腿。
    多年来,他与赵国皇室的亲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在楚国已经在赵国和陈国之间选择陈国的情况下,他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襄王夹尾巴夹的十分彻底,直接辞了宗人寺卿的职位,再也不理会皇长孙和嘉王之间的争夺。
    皇长孙的脾气一如既往的温吞,发现襄王在疏远他,就从善如流的远离襄王。
    偶尔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襄王悄悄说几句话的时候,也都是在感谢襄王从前的好意。
    襄王非但没觉得欣慰,反而更可惜。
    皇长孙多好啊,怎么就被老太子养废了!
    就算因为弃赵选陈之事对嘉王升起再大的偏见,襄王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楚皇认真问他储君的最佳人选,他会选择嘉王。
    皇长孙太温吞,压不住朝臣。
    主弱臣强,实乃大忌。
    襄王担心的没错。
    兔子就是兔子,就算借赵国的东风,伪装成了豺狼,终究还是会被真豺狼撕碎。
    襄王对皇长孙最大的善意,就是在嘉王被册封为皇太子的时候,去求楚皇亲自下旨,将皇长孙贬为庶人。
    他至今都记得楚皇当时的反应。
    脸上先是闪过愕然,然后是复杂的让襄王难以形容的情绪。
    “不枉朕疼你。”
    望着楚皇虽然苍老却异常深邃的双眼,襄王惊觉楚皇似乎又矮小了许多。
    原来楚皇什么都知道。
    楚皇现在贬皇长孙为庶人,嘉王登基后,就算对皇长孙没有格外的恩典,也不会再为难皇长孙。
    要是楚皇不出手,以嘉王的小心眼,肯定容不下曾经与他争夺过皇位的皇长孙,到时候是贬爵还是直接斩草除根,都在嘉王一念之间。
    襄王忽然觉得,也许不是楚皇在嘉王和皇长孙之间选择嘉王,也不是楚皇选陈弃赵。
    而是楚皇不得不选择嘉王,所以选择了嘉王投注全部身家的陈国。
    襄王没收留已经是庶人的皇长孙。
    既然皇长孙有幸脱离纷争,就该让皇长孙彻底离开。
    他却不行,他要给最疼爱他的长辈送终,不能让楚皇离开的时候,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
    三年的时间,仿佛是个轮回。
    皇太子忙于朝政,几乎没有时间来看望楚皇,难得来见楚皇,也总是频频看向门外,显然更惦记其他事。
    久而久之,楚皇便越来越不愿意理会皇太子,将宠爱都给了常伴在他身边的襄王,甚至比当年宠爱皇太子时更甚。
    至少楚皇当年,一定不会满是怅然的问皇太子,“等朕走了,你要怎么办?”
    头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襄王猛得震住,甚至还掉了眼泪。
    再听楚皇问这个问题,襄王就半真半假的与楚皇玩笑,“太子容不下我,我就去赵国投奔肃王,给他看大门。”
    襄王不知道楚皇是为他考虑,还是为楚国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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