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玥被这种易碎的美所吸引,上前与之搭话,褚凌寒抬眸在她脸上停顿片刻,眼中有过转瞬即逝的异样,之后垂眸像在思考什么,再无言语。
    就是那一眼,少年时的褚北便扎根在了情窦初开的萧明玥心里。他是旷世奇才、泽世明珠,她要这棵明珠永远属于自己。
    之后她向宋依阮坦露了心声,对方权衡利弊过后,决定结这门姻亲,那是她人生最开心的时光,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他,想让他也喜欢上自己。不料还未来得及颁发圣旨,便传来褚北落发为僧的噩耗。
    听闻这个消息,萧明玥哭得荡气回肠,她每年都借口来梁州上香同他说话,可每次都只换来他凉漠的僧人之礼。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十二年。
    空付了最美的年华,到头来,什么回应都没有。
    从往事云烟中回过神,萧明玥眼中含泪,心中委屈该向谁说?对她而言,有的东西一旦决定想要,便是势在必得!
    见那修士消失在拐角,她若有所思问身边婢女,“你们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婢女一头雾水,虽看不出去那修士像谁,但也不敢与公主的想法相驳,只得点头。
    萧明玥也只是忽然冒出这种感觉,却没有任何依据。不论是相貌还是言谈举止,萧小九都跟他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的萧小九相貌平平,皮肤蜡黄,永远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又瘦又矮,是个即便长大也不会有多出彩的人。而这位修士,肤色通体白皙,眉目如画,若是个女子必定倾国倾城,她那九妹妹即便投十次胎也未必会有这么好看。
    “听闻峨眉山寺与寺之间每年都有交换僧人相互学习的惯例,就是这段时间了吧?”萧明玥自问自答,“我记得往年就是这段时间!”
    .
    萧静好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一路徐行,以前总觉得头上顶着万丈光芒,现在却感觉那根发带是把尖刀,戳得她头皮生疼,她心想要赶紧把它取下来,并,还回去!
    不过这只是刹那的念想,她不应该恨屋及乌,萧明玥送给湛寂,那就是湛寂的东西,再转送给她,那又是另一层意思,这不能同日而语。
    嗯,不能小肚鸡肠,可是……师父为何要保留这么多年?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一连念了无数遍清心经,才勉强把心魔压下去,真是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路过菩提古道,见前面有一人负手而立,赫然是南齐大统领张继,似乎有意在等她。
    他留在南齐没回去,想必太后让他保护长公主。这可真是随他的心愿了,前世,张继喜欢萧明玥,而且是痴心不改,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的那种喜欢。
    只可惜……萧静好不太忍心去想张继后来的结局——为爱所伤,看破红尘剃发为僧,从此常伴青灯古佛。这便是眼前这位英俊守门神的后半生!
    看他现在那副“全天下就我最英俊”的表情,最后还不是过不了情关,真实人生如戏。
    回过神,萧静好规规矩矩行礼打着招呼,并拜托道:“那日我与大人商议之事,还望永远不要让我师父说起。”
    “哦?”张继扬起了尾音,“为何不能说?有这么深谋远虑的徒弟,他应该高兴才是,毕竟那人如此喜欢买弄。”
    “……”她心说我看干脆你两在一起算了,现实中的情敌加上相爱相杀的戏码,势必相当精彩。
    “师父不太想让我插足红尘中事,若是说了,我怕被责罚。”萧静好真假参半道。
    张继杵着配剑,“那好说。”
    她一声多谢还卡在嘴边,又听他轻声一句,“不知阁下……可是我猜测的那位贵人。”
    听罢她浑身血液骤然凝固,平静的瞳孔荡起震震惊云,大脑飞速运转,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回答这个问题。
    正准备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张继已经走出去很远。
    其实从那日她在金顶梯跟他支招时,就隐约暴露了自己,因为一个久居深山不问世事且年龄大大的修士,是不可能把皇庭局势摸得如此透彻的。
    她也是救“佛”心切,又没机会碰到路琼之,情急之下才把堵住押在了张继这里,否则断然不会出此险招。
    张继是何等聪慧之人,就算当时想不到,之后也会很快猜到她或许就是出逃的九公主!而方才那句看似询问的话,只怕是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
    他故意这般试探,是什么意思?此人可信吗?但愿自己没赌错,萧静好边走边沉思。
    夜晚,月明星稀,偌大的紫柏斋就剩她一人。以前这么多年,她在宫里大多时候也是独自一人,早已习惯孤独,而此时此刻,这份孤独让她颇觉不适,跟心里缺了什么似的。
    她想起在金顶度过的每一天,听晨钟暮鼓,吃粗茶淡饭,于古松下听师父传道解惑,虽然他时时会被自己惹得眸中带火,却也是难能可贵的点滴。
    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上偶尔也会对她微微勾嘴,虽短暂如昙花一现,然也就是这样短暂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最是弥足珍贵……
    待她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多时,已在脑海中将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回想了无数遍,尤其是他抬眸时,目光神秘而深邃,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索……萧静好猝然惊觉,一连灌了几口冷水,终归还是止不住那颗狂跳的心和某些不该有的念想,甚至是妄想!
    她失魂落魄走到案前,打开常看的经书,边念边抄,如此反反复复抄了一个时辰之久,激荡不已的血液才勉强平静下来。
    而当她正举着宣纸洋洋得意自己的战果时,却是“轰隆”一声,如被雷劈!
    纸上跳跃着几乎跟湛寂一模一样的字体,内容是:徒弟望着师父,眼中是旁人难以意会的暗流,那波涛汹涌的爱意,只差化作声音蹦出来,告诉他她心里有多苦多痛多煎熬。她想坦白,却有悖人伦,她想放弃却过不了心坎那一关。她只能默默地、远远地望着他,奢求就这样看上一辈子……
    “啊………”萧静好一把将纸撕成粉碎,脸红得如天边太阳!“砰”一声磕在桌上,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但仍有意识。
    再拿起另一张,同样的字体,写着:那僧袍上发散着浅浅清香,叫人闻之销魂。徒弟柔得像随风摇曳的柳枝,慢慢靠近师父,凑上两片薄唇,唇瓣相贴,心心相印,冰与火的交织,是疯狂的、血腥的也是沉沦的……
    “啊,啊,啊………该死的师父再爱我一次!”
    剩下的萧静好不看也知道自己一句经文都没抄,写的全是那本书的内容,果断将其全部撕成渣!最后抄起一块搬砖对着自己脑门,犹豫片刻,终归是怕疼,没狠得下心以死明志,只得生无可恋地走向床铺,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
    天将蒙蒙亮,淳渊跟淳离背着包袱开门而入时,被满地的白纸惊得还以房子漏了,二月飞雪直接下进了屋里。
    “这是为何?”
    淳渊说罢弯腰要去捡碎纸,被床上诈尸一样的人惊呼一声,“别动,我自己来!”
    就怕他们从还没毁灭彻底的纸中看出端倪,萧静好火速清理了现场,一股脑儿全部塞进灶台,一把火点燃,烧了锅洗脸水。
    淳离:“……”
    淳渊:“……”
    “两位师兄,这是要出下山?”她洗漱好归来,若无其事问道。
    淳离指着她眼下挂着的两坨黑黑的东西,“你的眼睛……”
    萧静好把他手握了回去,“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昨夜房中有个蚊子一直嗡嗡嗡响个不停,没睡好。”
    “可这才二月?”
    “可能是去年六月潜伏在床底的吧,你们可得当心。”
    “哦……好有道理。”两人异口同声,但是不知所云。
    “所以二位大清早光临寒舍,到底是为何事?”萧静好再次问道。
    .
    金顶,这日黄昏微风习习、霞光万道。古松下的佛子素衣长袍,纤尘不染,面容淡淡静静地望着远山。
    那条蜿蜒直下的石梯深不见底,山回路转处空空荡荡。
    半响后,湛寂垂眸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明日你下山,让她来把行礼拿走。”
    淳修以同样安静的姿态静坐在他对面,比划道:“弟子正打算告诉师父,方才大师兄让仙鹤带来书信,静好师弟五日前便同淳离他们去钟南寺做交换僧了,为期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淳修:为何要师弟特意来,我拿下去就可。
    作者一大嘴巴子飞过去:多事。
    哈哈,明天有天大的事,如果能更我尽量更,但可能要晚一点。
    第30章 、牵挂
    湛寂来回搓着手里的佛珠,?明明什么都没说,淳修却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仿佛万里无云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周遭空气骤然变冷,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自责着低下头,?默默念经,认真思过。
    “谁人让她去的?”良久后,?湛寂才蓦然问道,?嗓音有些暗哑。
    淳修比划道:“湛明师伯,?他亲自带队去的。”
    为防宋太后的眼线,他私下有跟师兄们说过弟子年纪尚小,?不宜去做交换僧,是以她从不在名单内,为何会招呼都不打便将她带去了?
    他皱眉起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淳修大惊,拔腿追了上去。半年期限才过去半个月,若师父此时出山,势必会引起轰动,六根不净,不尊戒律,不尊佛法。
    淳修紧跟其后,?几欲想相劝,?却苦于不能说话,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好在湛寂至大佛前便停了下来,他望着威严的佛像,?眼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困惑。
    石碑上大大一个“戒”字,直冲云霄,庄重肃穆,俯瞰着眼前的门徒,似乎在对他进行无声的质问!
    少倾,湛寂终是深深地闭上双眼,忽而间,凡尘俗世似又被他关在了深不可测的眼底,两手合十,对着如来金身虔诚一拜。
    他再转身,又是清新寡淡之态,棱角分明的脸上再无丝毫动容,只是淡淡一句:“拿纸笔来。”
    淳修为他备好纸墨,只见他挥笔一连写下几封信件,伸手招来两只仙鹤,将信分别绑在它们脚上,仙鹤仰天一声长叹,双双如箭羽般窜下了云霄。
    天色更黑的时候,金顶迎来个不速之客,那人婀娜多姿,独自一人前来,步履蹒跚,赫然是爬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的萧明玥。
    她见湛寂在松下打坐,顿时面露欣喜,几步走过去,眼中带笑道:“听说有毅力爬上金顶拜佛的人,佛祖都会保佑,所以……我来拜佛。”
    树下的人没有过多表情,给了淳修一个眼神,那厢会意,连连起身,做出个请的姿势。
    萧明玥失望及了,自己爬了一天的台阶,自小何时受过这般苦,脚都要断了,也没换得他一抹心疼的眼神。
    她没动,闪着泪花说道:“我是来照顾你的!”
    湛寂面无表情回道:“公主千金之躯,贫僧怎敢。”
    “是我自己愿意的!”她说着走近了两步,“我愿意的。”
    他再抬眸,给了她一抹好自为之的眼神,再不多说。萧明玥急急后退,不顾还有外人在,呢喃道:“褚北,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我弟子可是被你派去钟南寺的?”湛寂文不对题,不答反问。
    那厢明显一僵,片刻才道:“什么钟南寺,我不知道。”
    “是嘛?”他再扭过头,再不看她,语气淡如白水,“淳修,送公主下山。”
    淳修立马回房提了盏油灯,对女子做出个“请”的姿势。
    萧明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提包袱的纤纤玉手被捏得通红,忽然笑了起来,“是我又如何,我堂堂一国公主,还不能使唤他一个修士不成?你对他,是不是过于关心,你这么着急,你们师徒之间……”
    她口无遮拦的话还未及说完,已被那边投来的两道令人窒息眸光钉在原地,没有疾言厉色,却冷如千里冰川、万里飘雪。
    湛寂目不斜视,起唇道:“个人执念,岂有非要让他人迎合之理?顺者昌逆者亡那一套,在和尚这里,没有用。璀璨年华转瞬即逝,劝公主珍惜。”
    萧明玥听罢,无力地往后退了大半步,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他对自己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却是字字诛心。
    她哭笑着转身,一时不该说什么,大步朝山下走去,眼中满是难以消除的恨意。
    淳修怕出事,提灯小跑跟上,路过古松时,听见湛寂吩咐道:“紧急之事,及时传信。”小和尚一脸茫然,有些拿不准什么才算紧急,思量再三,比划道:“若是关于静好师弟的,算紧急么?”
    油灯下,他看着师父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沉沉吐出句:“但凡有关门中弟子,事无大小,皆需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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