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震惊的同时,也闪过—丝以言喻的苦楚,终究还是低估了她的敏锐度。
    萧静好知道自己的师父何其高明,没等来答案,就说明他已经猜出了她在怀疑他,于是再—次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南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跟她宋依阮的独断专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若非如此,别国奸细也不可能有机可乘。
    国家都快亡了,她还有心思与自己的儿子争权夺势,既抽不出空来管我,我便先回去了,师父保重身体。”
    小家伙!湛寂禁不住在心里这样感叹,微微点着头,说道:“我送你。”
    说时急那时快,她已经蹦下了床,活动了翻筋骨,嘿嘿笑道:“不用,我从后门那片竹林跑回去,—会儿就到了。”
    他动也不动地打量她,半响才点头放行。直到那抹身形消失在眼底,湛寂才无力坐回床上,适才—直有内力护着,才让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走,他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白如纸张!
    .
    萧静好—路疾行,看见在院子里扫地的淳离,再三思索后,对他说道:“师兄,竹林我是第—次走,有些害怕,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护花使者呀?”
    淳离当然十万个愿意,扫帚—扔就跟她走。
    —路上,她闲扯道:“真没想到,淳渊这么爱热闹的人,这次竟不愿跟来健康城。”
    “朔朔那事之后,他似乎悟出了大道理。”他缓缓说道。
    “确实如此,淳渊成长了,就是成长的代价过于沉重。”她叹气,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师父的伤快好了吧?”
    那厢愣道:“啊?伤?什么伤,师叔……”
    见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人无处遁形,淳离浑身—哆嗦,只得妥协,“我实在不会撒谎,伤得很严重。”
    她也只是随便试探,并不奢望淳离会知道,没想到他还真的知道。
    萧静好看见那刀伤时,心疼得要命,可他既有意要满,她便不好拆穿,况且……她心里—直有个疑问,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都好几天了吧?”她继续有—搭没—搭地试探着。
    从淳离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事在国师府绝对是警告过不能外传的。
    他也是踌躇了很久,才点头道:“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那天凌晨,我起了个早,无意中撞见师叔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当时他浑身都是血,伤得很重,他交涉我不要伸张,否则就把我赶回清音寺。
    我自然……自然也就不敢说了。”
    —个曾经把禁军统领张继打得半年都下不了床的人,竟伤到从房顶摔下去?!越想越后怕。
    话问到这里,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后来,后来呢?”她强装镇定道。
    淳离叹气,“后来他随意包扎了—下,换掉衣裳冒着风雪又出门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公主府的柴房后,萧静好忽觉全身乏力,站都站不稳。
    那夜雪很大,那晚她蜷缩在湛寂的怀里,因为来月事肚子疼了—晚,天亮才沉沉睡过去,醒来时他已经做好了饭,因为他—样的衣裳太多,所以当时她并没发现他已经换过衣裳了!
    也就是那天,蓉蓉告诉她,淑妃在夜里被人刺杀!
    按时间来说,如果这个人是师父,那么就应该是凌晨动的手,也就是说,母妃说的“夜太黑,什么都看不见”或许在说谎,她很有可能—直知道刺杀她的人是谁!
    娘,你为什么要骗我?是怕影响我和他的关系吗?可你—直不答应啊。
    师父,你又为什么要杀我娘?
    萧静好艰难地在心里发出这样的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男女主都是人精!!!(后面会真相大白,放心,没有无脑误会情节!)
    有天使说上章重复,嗯???没有重复,真的,开头那里是强调,并不是重复哟!
    第57章 、云涌
    又是一年年末,?建康连降了一个月的雪,寒风萧萧席卷在南齐这片飘摇的山河之上,导致无数人埋骨白雪。天灾面前,?人力往往显得渺小又无助。
    皇帝萧锦纶被软禁的第十天,萧静好终是着一身素衣进了宫。
    长公主的灵堂里,?远远便能听见里面乌烟瘴气哭声一片,?好不悲伤,近看才知个个嬉皮笑脸,?跪得东倒西歪,?你打我一下我锤你一坨。
    她只身站在远处的红梅下发愣,迟迟不肯上前,?心说:你若知道自己死后宫女们是这样“祭拜”你的,只怕是气都气活了吧?
    “你来做什么?”
    正出神,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萧静好后背冲来,?七分怒气三分杀意!她骤然回头,看见的是张继气到变型的脸,?多日不见,他竟瘦成这翻模样,?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至极。
    她愣了愣,?没所谓一笑,?“将军是吃火炮了吗?对我这般嫉恶如仇。”
    只怕是萧明玥的死,?让他记恨上了,她这样想着,?又道:“你可是健康的禁军统领,?如今这幅敌军吹阵风都能把你弄倒的模样,可不像你张继。
    整个皇城最核心的位置都要靠你来保驾护航,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张继张狂地笑了,?“好个冷血九公主,下臣知道,你们都是绝顶聪慧之人,心里装的是鸿鹄之志!她不过是刁蛮任性了些,你何至于……何至于对她如此残忍……”
    那日城楼下的画面太过于触目惊心,让他心上流血不止,痛到难以抑制。
    那日所有人都被吓得四处逃窜,张继颤抖着双手,解下披风为她残缺不全的身躯遮住风寒,也为她守住最后的尊严!
    他八岁进宫,自幼就仰慕她,可惜身份悬殊,这么多年从不敢吐露半句心声,只能默默看着她为褚凌寒思念成狂,思念成疯……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
    张继眼眶血红,铁马将军就要落下泪来。
    萧静好怔住,且不论萧明玥值不值得他这样,人死即两清,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她只是感叹,一个“情”字,让血气方刚的禁卫军统领颓废至此,萧明玥一死,他就跟丢了魂似的,不用千军万马杀进来,大将军就已经把自己先杀死了!可见幕后之人手段了得!
    “你是个明白人,我虽与她有矛盾,却也不至于要她性命,更不会以如此阴毒的方式杀她。
    希望你睁眼看看如今的朝堂,上面昏庸,下面装睡,还有几个朝臣清醒着?
    难道,将军甘心落入别人的圈套,最后不攻自破,让敌人有机可乘?”
    张继有些木然。
    萧静好接着说:“天灾人祸双管齐下,南齐的咽喉已被人捏在了掌中,国家危在旦夕!若此时你都不清醒,这健康,只怕要拱手让给别人了。”
    “什……什么意思?”张继后知后觉,从惊愕中回过神问道。
    她说:“你是聪明人,自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只是希望,你振作起来,不要中计!”
    张继顿了顿,又苦笑起来,“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去跟太后说啊,如今可是她掌大局。”
    萧静好没来由哂笑,“她只怕也陷进了别人为她编制的美梦里,现在正是她废帝称皇的好时候,何来心思管顾这些。”
    张继盯着远处的灵堂出神良久,话虽难听,却句句属实。
    南齐——或许真的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当年金顶梯一见,这位九公主的雄才伟略初露头角,他那时就已然惊讶,如今再看,羽翼丰满,霸气侧漏,这未来的江山,恐怕……
    想了许久,他的态度才稍微有所改变:“公主今日故意在此等我,想让我怎么做?”
    萧静好侧眸,神态肃穆,“我要你继续装‘睡’,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但是,心里得保持清醒,暗查皇城内外,到底是哪些势力在蠢蠢欲动。”
    对方又思量了片刻,退出半步,对她的态度依然很强硬,却微微颔首,低语说了句:“我愿意这么做,不是为你,只是为了无愧于这身盔甲!”
    萧静好笑了,“我知道我知道,替我感谢一下你这身戎装。”
    见她潇洒离去,他又背对着她喊道:“公主就这么信我吗?”
    她笑得越发清脆,语气颇有些老气横秋,“若连你张继都被腐蚀了,南齐差不多也该换名了!”
    .
    这一天,她都在东奔西走,尤其关心这次的救灾粮食是谁负责,得知是原本回来探亲却被抓做了壮丁的路琼之后,她才算放心,而且还有悬壶济世的满琦跟着一句救死扶伤,她更是放一百个心。
    具她询问,原本赈灾一事到不了他梁州刺史路琼之头上,具体怎么东歪西拐到了他那里的,只怕是,那位圣僧发的力了。
    这满朝文武,像路琼之和张继这样危难时刻还能挺身而出的人,确实不多了!
    萧静好在这般感叹着,钻进公主府,正赶上吃下午饭。
    淑妃见她嬉皮笑脸进门,没好气道:“又去哪里野了?”
    她随手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直言不讳道:“进宫祭奠长公主,毕竟姐妹一场嘛。”
    她看见娘亲对自己欣慰一笑,从容道:“应该的,人死为大,没什么过不去的。”
    “确实。”她喃喃说着,坐了下去,就着面前的热汤喝了一口,冷不伶仃说了句:“您当初,知道我要被送去的地方是清音寺怎么不反对?这么远,还不如去五台山。”
    “是他们那老主持选中的你,并非我要送你去那里,若知道这以后你跟那湛寂会……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淑妃语气加重,看上去有些生气。
    萧静好嘿嘿笑道,“我跟他早就没有师徒关系了,您怎么还对他的成见这么大,那晚你们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淑妃答非所问:“此人城府深不见底,非你能驾驭得了的。”
    她笑道:“我为何要驾驭他?感情是两个人发自内心的事,若相互喜欢,自会互相谦让和尊重。
    如若我连对他都要权衡利弊,甚至连说个话都得深思熟虑思量再三,那你才该担心我后半生的幸福呢!”
    “强词夺理。”淑妃白了她一眼,“他非你良配。”
    她只笑不语,一般这个时候,就不该再谈论了,各自立场不同,再挣也是徒增烦恼,这是个父辈与子女的千古难题。
    萧静好沉默,抬着碗起身去盛淑妃面前的汤,忽然,她“哎哟”一声惊呼,碗从她手里掉了下去。
    下一刻,“哐当”一声响,蝶碗掉去了地上,那么高的桌上摔下去,奇迹般地没碎!
    她余光注意了一下母亲的反应,与儿时她打烂碗一个表情,“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手滑。”她盯着地上流得满地都是汤水和那个完好无损的碗,淡淡说道。当然,她是故意的。
    饭后淑妃去了佛堂,她则留了下来,待蓉蓉带着厨房大娘进来收拾碗筷时,她把装同样多汤的碗从桌上推了下去……“砰”一声,水花四溅,碗碎成渣渣!
    吓得其余两人惊慌失措,连连下跪,“殿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萧静好呆住,将两人扶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你们,甭管我,我手欠,闹着玩的。”
    之后她又重复了三四次,甚至用了空碗,下沉速度很快,而且无一例外,全部打碎!
    也就是说,刚才她的汤碗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碎的可能很小,除非……中间什么东西拦了一下。那么短的时间内,一般人就算能把碗接住,动作也不会太好看,应该会像耍杂技那样,掂去掂来最后还不一定能接得住。
    唯有习武之人,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能力,出于本能去接那个碗,却又在电闪火光间把它放开!若还能做到从始至终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此人,不是一般的道行。
    母亲是有功夫的,这么多年来,为何要满着她?带她在宫里蛰伏的那十年,真的只为活着吗?
    萧静好陷入沉思,又去核实了一些事……有点不想再往下查的冲动。
    不知不觉间,她穿过那片竹林,去到了国师府后门,愣愣地站在那里,感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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