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有多愤懑不平,刘彻一无所知,每日同幕僚和州郡官员们议事,得了空便带着两个弟弟出门跑马,晚上回家搂着刚得的两个美人亲热亲热,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北朝接连两次南征都被打退,去年秋冬便不曾再度南下,然而即便如此,南朝内部也不安宁。
    刘彻在寿州主政一年,府库充盈,去岁只是重修水利,今年却盘算着整修官道,将寿州境内几个乡县的道路联合贯通起来,日后无论是行军打仗运输粮草辎重,又或者是百姓途经、商人行商,都是一大便利。
    这日刘彻得了空,便与瞿光启一道骑马出门,考察民情,等到傍晚时分返回州郡府上之时,却见亲信匆忙迎上,递了建康传来的公函。
    刘彻展开一看,不禁轻“咦”一声,递交到瞿光启手中,等后者看完,神色却有些复杂。
    这方时空有南北朝同时对立,选官制度也并非科举,而是九品中正制。
    这政策起初自然是好的,只是几代之后,世家门阀彻底把控了选拔官吏的权力,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才德已经不被看重,唯有家世才是衡量一切的标杆。
    也是因此,黎东山虽无大才,却因出身岭南黎家而得以身居高位,而朝堂之上,尸位素餐之人又岂止他一个?
    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受益于这选官制度的人不少,但是因此蒙受损失的也不在少数。
    前世宴弘光出身低阶门户,不得建康士族看重,便孤身投军,闯出一片天地,通过军队这种暴力机器砸碎了延续百年的选官制度,而刘彻走的却是借力打力的途径,省时省力,逐步蚕食,最后掌权登位。
    很难说这两种方法孰优孰劣,但是都有可能登顶,这却是真的。
    刘彻这种办法对基础条件要求太高,必须得有bug级别的军事才能再加上岭南黎家级别的奶妈才能顺利进行,但是宴弘光所选择的那条道路,对于普通人而言,便要简单多了。
    公函上说永州出了个名叫陈宪的年轻人,因为家世不高、门第败落,参与人才评比时被评了个“中下”,大为不忿,暗中勾结一干同等境遇之人起事。
    事实证明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在永州堪称一呼百应,起事之后响应者甚众,几日之内附从作乱者逾万,很快便拿下永州,进军邵州,一时东南人心惶惶,朝廷不安。
    现下朝廷向各州郡传下公函,便是申明陈宪逆贼身份,若有必要,甚至会从北方诸州郡调兵,用以镇压陈贼之乱。
    跟随刘彻的诸人无一出自世家大族,依次阅读过公函内容之后,难免心有戚戚。
    “世事如此,我辈想要建功立业,又岂止难于大族子弟千百倍!”
    言下之意,对陈宪起兵作乱一事心有怜悯。
    刘彻笑,却不置可否,只问另一名自己倚重的谋臣:“纪先生以为如何?”
    纪先生手里仍旧握着那份公函,仔细看了几眼,神情感慨,摇头道:“此事只怕没有诸位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陈宪,怕也不是世人想象中怀才不遇、反遭打压的奇才。”
    他取了张白纸展开,提笔勾画几下,迅速勾勒出永州地图,侃侃而谈道:“陈宪起兵之初,便杀永州刺史钱伦,要知道,钱伦虽是出身世家,却一贯是反对士族把持选官之事,主张地方推举贤才、择优录之的啊。按理说他的主张正与陈宪窘境相合,最终却被陈宪下令处死。”
    然后纪先生点了点纸上永州的位置,喟然长叹:“就在几个月之前,钱伦有感于永州土地兼并严重,民不聊生,下令重新调查本地大族家中佃户、仆从数目,迫使其释放仆从佃户逾万人,士族怨之尤深。而永州失陷,落于贼手之后,钱伦身陷其中长达三日之久,其时逆贼不过几千人,然而永州驻军竟不动一兵一卒,漠视他死于贼手,致使永州彻底陷落,局势彻底失控……”
    众人听得默然,瞿光启亦是一声叹息。
    南朝建国近两百年,也逐渐显露弊端,世家门阀日盛,而天下百姓怨气渐生,有识之士都能看见,也有心想要变革,但是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太大了,一个不好,就会落得跟钱伦相同的下场。
    刘彻走得的曲线救国的路线,但是从心里来说,他是赞同宴弘光所做出的选择的,掌控军权,挺直腰杆,用暴力手段将旧秩序砸烂砸碎,再开新天。
    不能有妥协,也不能折中,想好声好气的说几句话就提刀从对方身上割肉,做梦呢!
    陈宪之乱在永州,距离寿州甚远,暂时用不着从此地调兵遣将,众人议论过后,便将思绪重新转到了整修官道一事上,唯有瞿光启在临走之前,揣测说:“事若有变,朝廷未必不会调用主君南下平定次乱。”
    刘彻虽是不惧,却也难免诧异:“永州距离寿州甚远,如何会用得到我?难道朝廷当真没有可用之人了?”
    “可用之人……”
    瞿光启冷笑:“朝中清谈风气如何鼎盛,建康高门如何笃信道教,沉迷于虚诞之说,主君难道不曾亲眼目睹?”
    刘彻为之一默,复又笑道:“若真如此,与我而言,倒也是件好事。”
    二人就此分开,瞿光启向他行礼告辞,刘彻则背着手,顺着长廊往后宅歇息。
    此时月色皎洁,庭下积水空明,他心绪亦是舒畅,拐过游廊之后,忽听花园中似有低语之声,闻音而去,却见一窈窕女子正跪于蒲团之上叩首拜月,口中道:“一愿主君安康,二愿主母顺遂……”
    刘彻心知此事未必只是巧合,然而见炉中香灰已经积了一层灰色,料想她已经在次等候多时,难免心软,近前一步,温声唤道:“小婵。”
    卢氏似是不想会在此时遇见他,“啊”的一声轻呼,转过身去,以袖掩面,只露出一双秋日露水般明澈的眼眸:“妾身无德之人,羞于再见主君……”
    刘彻看得心生怜爱,上前去道:“你既进了宴家的门,卢家的事情又怎会牵连到你身上去?若再这样讲,我便要生气了。”
    卢氏眼眶盈泪,动容不已:“主君。”
    衣袖放下,刘彻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数日不见,卢氏清瘦好些,容色却不减当初,平添几分窈窕楚楚,因是祈福拜月,她发间未有珠饰,极为素简,月光皎皎照在她脸上,恍若月里姮娥,仙气缭绕。
    刘彻:“……”
    啊,我的爱妾好像更美了!
    想睡!
    虽然我知道她耍了一点小心机,但是这一点都不重要!
    她能为我花心思,我还是很高兴的!
    香香软软的美人真可爱鸭!
    第74章 直男癌的胜利14
    卢氏在自己院中吃斋念佛沉寂了整整一月,待到一月期限结束之后,却是不出则已、一鸣惊人,再度得到刘彻宠爱,又因黎江月有孕正在安胎,黎江雪被禁足院中,一时在宴家后宅风头无二。
    她自己也乖觉,知道这是主母有意抬举,第二日便去向黎江月请安,再三谢过她恩情,服侍着用了午饭,这才起身离去。
    嬷嬷笑着送了她出去,向黎江月道:“总算是个知情识趣的,晓得夫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黎江月倚在隐囊上,温和道:“也是个可怜人,她不生事,我又何必为难?”
    宴家后宅里总共就五个人,黎江雪不足为虑,卢氏也不是喜欢兴风作浪的人,至于前些时日寻来的一双美人就更简单了,身契还捏在她手里呢,更懂得谨小慎微的道理。
    黎江月没必要处处草木皆兵。
    ……
    四月底,寿州府衙之内终于通过了关于重修官道的提议,经过实地考察之后,选定了州郡之内八条主干官道加以整修,趁着夏收还未开始,征发农夫前来服役。
    而远在建康之南的永州局势,却也伴随着温度的升高,越发糜烂起来。
    本朝建国将近两百年之久,伴随着时间的发酵,世家门阀势力愈发强大,被盘剥的底层百姓也越发多了,土地兼并与苛捐杂税就像是两座大山一样,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在建康以南诸多州郡,百姓为躲避繁重的徭役和赋税,甚至自愿举家卖身为奴,可想当地底层与官员之间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了何等地步。
    陈宪起事之初,永州刺史钱伦被抓,本地豪强大户漠视观望,希望借陈宪之手除掉钱伦,只是这短短几日放纵之下,陈宪之势便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最后再想遏制,却也迟了。
    陈宪拿下永州之下,便下令诛杀本地豪强大户,掠夺其家财为己用,很快又打出了“杀豪强、分土地”的口号,仅仅六个字而已,却足够打动人心,一呼百应,不出半月,麾下便有五万之众,连克几州,声势浩荡。
    南朝内部近百年来少有征战,精锐兵团多半驻守北方,防备北朝来攻,太平了百十年的永州等地忽起战火,一时之间又如何浇得灭?
    且那些个地方经过几代开发,本就富足,官员们多半出身建康名门,只想着去刷一刷官声,而后从容返回建康中枢,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故而一月之间,陈宪与麾下士卒势如破竹,先入上饶,再破东阳,到四月底,战火已经烧到了会稽。
    陈宪甚至说出了“彼天授之人,可取南梁天下代之!”这样的话。
    刘彻会同几名心腹谋臣绘制出陈宪进军图,从头到尾仔细分析一遍,心中实在无语:“好歹也是一方大吏,竟无陈宪一合之敌?以我之见,沿线望风而逃的主官统统该杀,若非这群人胆小怯懦,局势岂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会稽刺史万谯出身建康大族万氏,乃是皇后之兄,陈宪兵锋直指会稽之时,便丢下妻小不战而逃,刺史尚且如此,郡中其余人焉有战意?
    生生将会稽丢了出去。
    尤为可笑的是,万谯犯下这等大过,却因万家与皇后缘故得以免罪,此时正在家中安养,闭门谢客。
    虽说向来知晓南朝文风鼎盛,弱于军事,但是菜鸡成这个样子,也实在叫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瞿光启道:“此时朝中将领青黄不接,老将年迈,年轻一代还不到能挑大梁的时候,或许主君很快便会接到建康传信,南下平定陈宪之乱。”
    刘彻嗤笑出声,将黎东山自建康发来的书信往前一推:“先生猜的半点不错,料想建康传来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从建康到寿州,快马加鞭只需要两日而已,会稽局势又糜烂到了极致,来使只怕不会给刘彻太多时间准备,当天来,当天便得走。
    好在寿州诸事都已经上了轨道,只需萧规曹随,按部就班的完成即可,内有一干亲信辅助,外有黎家旁亲搭手,料想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刘彻当即便返回家中,告知黎江月自己很快便将南下剿匪,叮嘱她看顾好家中诸事,思忖几瞬之后,又道:“这次我要带关朴一道去,关晟留在家里。”
    黎江月早就听人提及永州陈宪之乱,也曾经猜测过若是局势不堪、丈夫是否会被调去平叛,现下听他讲了,倒不十分惊诧,只说:“夫君只管去吧,家中的事情我会料理好的。”
    说完,又取了一枚平安符置于他掌心:“这是我前几日往庙里去求的,夫君一并带上,我与几个妹妹留在家中,必然日日祈福祝祷,希望夫君早日大胜归来。”
    从寿州到会稽,快马加鞭怕也要五日才行,在外行军打仗,更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了。
    刘彻抚了抚她还未显形的肚子,叹道:“你也多多保重,此去山高水远,却不知这孩子出生之前能否回来。”
    黎东山提前一日传讯往寿州去,刘彻也只占了这一日便宜,这天将家中诸事安排妥当,第二日建康来使便飞马抵达,宣旨令寿州刺史宴弘光暂领永州都督之职,南下平叛。
    刘彻领命受诏,当即辞别家小,点了五千精兵,并几名心腹幕僚,动身往会稽去。
    宴弘光虽是后起之秀,年岁尚轻,其名却传诸海内,天下皆知。
    原因无他,除去此人之外,还有谁能接连两次却北朝之锋,阻挡其南下征战?
    甚至因他的缘故,去岁北朝连往年一年一度的南下劫掠大典都没有举办,老老实实的龟缩在淮河以北,着实叫建康众人松一口气。
    刘彻未曾动身往会稽时,陈宪意态狂妄,甚至说出了“彼可为天子”这样的大不敬之言,待听闻这位声名赫赫的寿州刺史受令为永州都督南下,当即便改了口风,说:“纵使只据有永州之地,也未尝不可效仿勾践,一方为王。”
    这话说的颇有些死鸭子嘴硬之感,刘彻听闻不过一笑置之,率领众人快马加鞭赶路五日,终于在五月初顺利抵达上虞,南朝与陈宪驻军对峙的城池所在。
    刘彻初到上虞,便见有人出迎在外,体态肥胖,满面笑意,大抵是因为天气略有些热,额头上细细的生了一层汗珠,见了他之后便颇为亲近的凑了上去,口称贤侄。
    刘彻下了马,笑着与他寒暄:“经年不见,叔父风采如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黎家姐妹的嫡亲叔父、黎东山的胞弟黎东安。
    此次他受令为卫将军,名分上乃至征讨陈贼的主帅,但实际上谁都知道,真打起来还得仰仗这个侄女婿才行。
    黎东山这两年前前后后帮了刘彻不少,替他挡着来自朝廷的明枪暗箭,政策上也大力支持女婿,为他背书,不时的在皇帝面前帮他刷刷脸,可不是他心地善良爱做慈善,而是纯粹的利益交换。
    黎家身在中枢,地方上很需要这样一个新贵武将支持,与此同时,黎家人乃至于亲附黎家的故旧亲朋也需要一个有效刷军功的途径,作为在中枢更进一步的踏脚石。
    互利互惠罢了。
    黎东安跟刘彻总共也没见过多少面,这时候却亲热的跟父子俩似的,商业互吹了一阵,黎东安又向刘彻介绍身侧的中年文士:“会稽都尉金邈。”
    刘彻礼貌的向他拱了拱手:“金都尉。”
    金邈神情倨傲,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随意点一下头:“宴都督。”
    会稽乃是上郡,刺史为正四品,都尉为刺史副手,从四品,正与刘彻官职齐平。
    只是刘彻现下身兼永州都督,从三品衔,即便只是暂领,也仍是金邈上官,何以此人如此无礼?
    刘彻向他拱手示礼,原因金家乃是建康一等名门,此人又是地头蛇,且与黎东安一道来迎,现下见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下不禁冷笑。
    黎东山见金邈神情难掩轻蔑,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不知碍于何故,竟也不曾作色,直到金邈离去,只留下他与刘彻二人在时,方才道:“金邈依仗家门,向来狂妄,贤侄无须理会,且看他何时登高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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