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抬起双手放在眼前细细去瞧,模糊视线里,十指弯曲再伸直,过去的疼痛像是还残存在骨髓里折磨着她,可她的指甲完好,那个人没有出现。
    周笙白碰到她的那一刹,明显感觉到了她在颤抖。
    “丁清……”他唤她一声。
    丁清猛然回神,她抬头看见周笙白就蹲在自己的面前,浑身的紧张都放松了下来,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冲进对方的怀中,缩在他的黑袍里瑟瑟发抖。
    她有机会逃离过去的。
    永夜之主说要杀了周笙白,他忌惮周笙白,所以只要她跟着周笙白,便不会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周椿停了话,忙问:“丁姑娘她怎么了?”
    周笙白搂住了丁清的腰,坐在地上任由她往自己怀里钻。
    那戴着珍珠花饰的脑袋掀开他的外袍便藏了进去,若不是她抖得厉害,周笙白就要怀疑她这是在投怀送抱了。
    丁清的脚蹭了又蹭,直至身上没有一寸暴露在空气里,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周笙白的外袍本就宽大,此时衣襟敞开,凌乱地挂在身上,彻底包住了怀中的小疯子。
    “这事先不提。”周笙白道。
    周椿应声,她看向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又想起上官晴瑛对周笙白的用心,难免为好友可惜。
    “舅舅,我见丁姑娘状态不是很好,现下天色将晚,不如你们还是在云川城内休息,等丁姑娘好些了再走吧。”周椿抿嘴,又道:“或过几日随中堂一同去北堂散心,孔老爷子寿辰,几堂的人都会到场,上官堂主也在,若舅舅想……可以问问他。”
    她怕周笙白不答应,连忙道:“只是问问,他们奈何不了舅舅的。”
    言下之意,便是劝周笙白考虑,若他临了当真不愿尝试,上官家的人也拦不住他。
    周笙白的掌心贴着丁清的后背,确定她的呼吸没有那么乱时,才将衣袍打卡一条小口朝里看。
    丁清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仍在细微发抖,手脚都软了,却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知是吓晕了,还是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吻,他想起丁清在他的触碰下也抖得厉害,他怕丁清害怕他。
    周笙白难免自嘲,他生来就是异类,双翼,鹰爪,獠牙,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如今丁清所面对的,还不是完整的他,现在丁清可以说谎告诉他她不怕,那当她未来看到那一面呢?她会逃吗?
    若她逃的话,周笙白一定捉住她,吃了她!
    好舍不得啊……
    长久的沉默要周椿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反正周笙白从来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想到会听见对方道:“我只跟过去,看看。”
    周椿惊喜抬头,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舅舅!”
    “我随队伍,不现身,去北堂只说另有事,谁也不能说。”
    “晴瑛那边……”周椿怕瞒不住。
    “那是你的事。”
    “好,我很高兴舅舅能够想通,我这就去城里给您与丁姑娘安排住处,待丁姑娘好些了,舅舅便带她下山吧。”周椿当真很高兴。
    她劝了周笙白许多回了,对她来说,周笙白如何都是她的亲人,可与他们没有血亲关系的那些人并不这样看待。
    若周笙白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他便可真正站在众人面前,无需忍受那些异样的目光与指点了。
    周椿离开后,周笙白将丁清抱得更紧了些。
    怀中的人脆弱不堪,像是稍微用力便可以捏碎般,这是周笙白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从来都是胆大妄为,异想天开的,她连三道黄符刹那间烧毁半边身体都不怕,连从万尺高空多次摔下也不怕,她怎么会怕他呢?
    现在她这样打着冷颤瑟瑟发抖着半晕过去,又是在害怕什么?
    “丁清,是不是我变成正常人了,你就不会害怕我?”周笙白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内心犹豫的是他过去从未起过的念头。
    “我试试看,好不好?”周笙白低语:“我试试看……丁清。”
    作者有话说:
    丁清: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浑身发烫!慌张无错!不敢看他……我害怕他。
    作者:你确定?
    第35章 [vip]
    寒冬里的暴雨最难熬。
    丁清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不见多痛, 似乎已经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冻到麻痹,可她能闻到血腥味。眼前所见是一片猩红,潮湿泥泞的地面上, 血水与雨水融为一体。
    两把铁钩勾住了她的琵琶骨,脚上镣铐,双腿上的肉被一片片削下,正在缓慢地生长。
    人与牲畜的血味道不同,但其实人与人的血的气味也有细微分别, 丁清以前没法辨认, 可她实在闻过太多次自己的血,甚至之后用血作为记号, 从未出错。
    头发凌乱地披在身上,就连发丝滴下的水珠都是红色的, 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那是她实在难熬时自己撞出来的。
    四十三天, 没吃, 没喝, 没人与她说话。
    唯有那道令人彻骨生寒的声音偶尔响起,他总在问她:“丁清, 你的魂魄,能分成多少份?”
    “若是饿了, 便吃掉自己吧,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很好,你有突破,我要奖励你。”
    “我们开始……下一场练习。”
    她差点就疯了, 她啃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血肉, 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可又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那些度过喉咙就被呕出的东西,血肉模糊一团滩在她的面前。
    丁清抖得厉害,她只有达到那个人的要求,才能有短暂可以喘气的机会。
    下一场练习,是拔去她双手双足上的指甲,是敲碎了她的骨头重新长成,他要求她的身体必须得习惯疼痛,好让下一次愈合的时间更短。
    丁清不住地缩回自己的手指,可是没用,铁钳过了火,烫烂她指尖的皮肤,夹住指甲的那一刻,猛地拔出……
    夜风灌入,未关严实的窗户突然被吹开,木窗啪嗒一声打在了墙上,吱呀摇晃。
    月色透了进来,落在房内,照亮床上的两道身影。
    周笙白抱紧丁清,冷不丁地被她踢了一脚,双眼睁开,见她又在流汗。
    也不知在闭苍山庄前她究竟听周椿说了什么,才会起如此大的反应。从山庄入城直至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丁清的身上一直都是冷的,她从未睁开过眼睛。
    次日一早,周椿就带上官晴瑛来看人,上官晴瑛从来只会治活人,丁清的身体早就死了,她无从下手。
    可从一些症状中得出,丁清的反应大约是曾受过巨大创伤,被某件事或某些话召回了残存在身体里的过去感知,这才会昏迷不醒。
    周椿忙问:“那该怎么办?”
    上官晴瑛朝一旁的周笙白看去一眼,道:“别无他法,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来。”
    周笙白闻言眉头都皱了:“已经两天了。”
    丁清两天都没清醒过。
    上官晴瑛抿嘴:“那我再用药试试。”
    此番上官晴瑛会来中堂,也是因为她要去北堂替孔老爷子祝寿,路过中堂,特地来看周椿的。现下孔老爷子的寿辰将近,他们也在云川城耽搁不了几日,周家这边商定好明日就要出发,可丁清这样周笙白明显不好走。
    周椿好不容易劝说周笙白可以与上官堂主会面,不能就此耽搁,便示意与周笙白出门说话。
    周笙白随周椿出了房间,留上官晴瑛在屋内配药。
    “舅舅明日随我们一起走吗?”周椿看周笙白的脸色说话:“丁姑娘如此,舅舅的确会不放心,但若强行赶路,丁姑娘的身体恐怕也接受不了。”
    周笙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周椿犹豫开口:“不然……我让处药长老留下照顾丁姑娘?”
    “不。”周笙白才脱口一个字,房门便被打开。
    上官晴瑛站在门内,屋里一阵烟雾缭绕,也不知方才放了什么药。
    她干咳了两声,虽难以启齿,但任负责地告诉周笙白:“丁姑娘……离不开周公子。”
    周笙白一怔,回到屋中,他听到丁清在说话,还以为她醒了。
    结果凑近一看,丁清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闷得满头大汗,双眼紧闭,嘴里喃喃着:“我知错了,主人,我再也不跑了……”
    那声音随着周笙白的到来越来越低,周笙白附身侧脸去听,只能听见她凌乱的呼吸声。
    可他方才听到了。
    丁清在喊主人。
    玉霄姬曾说过她是叛徒,丁清曾经有主,便是那个人要她来杀他的。
    上官晴瑛见床榻上的二人离得很近,心内不可遏制地酸了一瞬,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开口:“自周公子离开房间后她便在呓语,我想应当是你在,她会觉得安全。方才我在房内撒了些安魂的药物,丁姑娘的魂魄很乱,像是碎成了许多块,或许等她的魂魄安定下来,病也就好了。”
    周笙白手掌轻轻抚过丁清的额头,替她擦去汗水。
    小疯子的魂魄能分成一千三百四十三块,这能力,或许也拜她曾经的主人所赐。
    周笙白沉默了片刻,周椿正欲拉上官晴瑛离开,却听见他道:“多谢。”
    上官晴瑛愣神,随即摇头,双手都无处安放:“不,不必谢。”
    她低下头,心想,要谢……也该是她谢周笙白,当年若无周笙白,她恐怕早就死了。
    见丁清逐渐被安魂药安抚住,周椿也知不好打扰,便道:“舅舅与丁姑娘好好休息,明日之事……便明日再说吧。”
    房门被关上,周笙白望向丁清苍白的脸,脑海中还在回荡他方才进房间时听见的话,她说她错了,她再也不跑了。
    丁清曾经跑过多少次?又被捉到过多少次?那么她现在与过去彻底脱离了吗?她逃开了吗?
    那个要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永夜之主。
    不知是否因为上官晴瑛的安魂药有效,又或是丁清实在昏迷了太久,当天后半夜她身上便不再出汗了,就像是大病一场的人终于退了病气,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又是一日晴,云川城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雪了,唯有靠西的屋檐瓦片上还残留着几点白色,太阳初升后便逐渐融化,滴答滴答的雪水有节奏地顺着檐下滴落在窗沿上。
    小窗一夜未关,凉飕飕的风钻了进来。
    丁清觉得自己的脸是冷的,身上无一处不热,她抬手揉了揉鼻尖,揉不暖和,干脆裹着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闷在里头意图取暖。
    手臂与腿脚蜷缩时触碰到了温热的身躯,丁清骤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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