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这热闹之极的罗城小市, 心道,不出一天, 此人多半要变成满江都头号笑柄了。
    背后有看客, 见他一会儿七国、一会儿造门壶简杖的, 多少江湖高手想要而不得的,他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必定有不少人比叶玉棠还眼馋。
    “嚯!这人真有钱。什么来头, 姓李?”
    “姓长孙。”
    “哪个长孙?”
    “当今天下还有几个长孙?正儿八经关陇勋贵, 周隋古旧,是也。”
    ……
    关陇勋贵大多都有点鲜卑人血脉,难怪俊得不同寻常。
    这么俊个人, 又是这么显赫家世,大庭广众之下出了这么大个丑, 连叶玉棠都替他觉得加倍丢人。
    她有点疑惑, 问他师承何人。他说,家里请的嵩山来的师父。
    叶玉棠又问他师父法名是什么。他说了个法号, 什么辩识之类的。
    叶玉棠心道,难怪, 请来的师父,自己也是个徒弟, 还是个学艺不精的半吊子。
    她说:“你既复姓长孙茂,想必和雪邦有点渊源。”
    旁边有人笑着提点, “怎么没渊源?江余氓可是他亲叔父, 亲的不能再亲了。”
    叶玉棠更不解, “当初直接上雪邦习上乘武功,岂不方更便?”
    他大言不惭道,“雪邦教出来的弟子一个比一个娘。那地方,不适合我这种堂堂七尺奇男子。”
    此一言出,在场笑声跟滚雷似的。
    这话真的离谱,连叶玉棠都给听笑了,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
    她不再同此人多话,拨开人群,随裴沁凤谷师姐妹三人笑着往歇脚的客店走去。
    那人仍立在人群最喧嚣之中,低头看着自己手头的棍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
    有热心江湖看客提醒他:“江湖人喜欢斗武,但江湖人都很穷,不喜欢比阔。你手头这法杖,哪怕武学宗师,穷极一生也难买到。不是徒有神兵,便能打赢架。”
    他问,“如何能赢?”
    看客笑道,“有时间,多练功夫。除此之外,还需找个正儿八经的师父点拨点拨。”
    这看客见他仍困顿,便道:“像刚才你见到的那位,若我没猜错,便是如今名声正躁的武林新秀,叶玉棠。她如今的师父弘法,那是相当厉害,二十年前便是江湖武学第一人,后头跟吐蕃人打赌,说这辈子不用武功,便上少室山闭关去。不少人都上山找他挑战,他皆不应。过了两年,所有上山来的战帖,都被他这徒弟接了去。那会儿她才十四岁,起初没一个人将她放在眼里,谁知一个能打得过她的都没有。到现在,三年了,她一次都没有败过,那才叫真是厉害。”
    这看客想他家世显赫,又背靠江湖武学第一世家,想着法子找弘法提点,倒也不难,故而给他说了这事,说你看弘法徒弟,叶玉棠,一姑娘,打从十四岁便战无不胜,你一介男儿,想必也可以。
    哪知这话给他听到耳朵里,竟听岔了去。
    ·
    叶玉棠身上没几个钱,本不打算在扬州歇脚,却挡不住师妹热情,非要给她订一间客房,说要与她秉烛夜谈。
    她替裴沁心疼银子,裴沁却说,“反正银子都是你娘给的。”
    这么一想,银子倒也花得心安理得起来。
    聊上一阵,叶玉棠这才知道,裴沁与师姐师妹三人这番出门,是要去一个论剑。
    自打去年终南论剑声名大噪,江湖上一堆诸如泰山论剑、峨眉山论剑、鄱阳湖论剑之类乱七八糟的论剑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仇欢有一天将裴慧叫来,说,你们师姐妹几人,去终南论剑稍还差了些许,不如先去别的比武会上试炼试炼,到明年,兴许就能有资格上终南。
    于是谷内武功最好的裴慧,便带着最顽皮的裴沁和裴若敏,出了谷来。
    这番出行,打定主意,要先去参加一个叫做“五湖论剑”的比武,如此,倒也和叶玉棠顺路。
    这三人之中,叶玉棠与裴沁最为熟悉,另二者,皆是她出山之后才入凤谷的,故不曾有过往来。
    其中那个叫裴若敏的小姑娘,很早以前便听说过叶玉棠的名字。这番见裴沁和她关系好,开口又叫她“师兄”,很是好玩,这一整天便想着法子和她搭话,甚至颇为自来熟,师兄长师兄短的围着她转,搞的叶玉棠很是心烦,却碍着裴沁的面子没有凶她,偶尔接话,不常搭理。
    裴慧老持稳重,一路操持着师姐妹们饮食起居,并不是那种一见讨喜的人物,话倒不多,倒是个润物细无声的性子。
    一日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晚间,四人一席吃饭,裴沁拉着三人聊天,聊得正开心时,突然打客栈门外头走进来一个公子。
    此时入了夜,这人换了身深蓝色的衣服,便没了辨识度。
    叶玉棠瞧着眼熟,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裴若敏第一叫出他的名字:“这是白天那个……长孙公子。”
    裴沁敲她脑袋一下,“你跟他很熟吗,就公子长公子短的。”
    裴若敏吐吐舌。
    长孙茂视线一扫,在她们身上稍作停留,却没直接过来,只找跑堂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没一阵功夫,竟陆陆续续给她们加了十来道菜,小小方桌上摞了三层高,再也摆不下了,传菜仍排着长龙,不见得停。
    裴慧招呼小二过来,道,“这些菜,是否传错了?我们没有点过。”
    小二笑着说,“刚才来了位公子,是他给你们加的……别担心,钱他都已付过了。”
    裴若敏高高兴兴的要开吃,挨了两位师姐一人一个暴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一桌菜,四个人都没有动,裴慧叫人都给撤了。
    果不其然,喝了一刻钟的酒,长孙茂又来了。
    这回,后头还跟了一串随从,每个随从手头,都抱着个箱子,一溜人径直走到叶玉棠跟前来,场面颇为壮观。
    一桌三个姑娘,一时无话,都将他盯着。
    叶玉棠酒喝到一半,周围围了一群人,都齐刷刷的盯着她。
    她抬头,见是长孙茂,一阵无语,搁下酒盏,道,“你又怎么了?”
    他直截了当问问,“你收徒吗?我想学武功。”
    一桌四人:“……”
    裴沁当即笑出了声。
    叶玉棠好言相劝,“第一,我不收徒弟;第二,因为我也是个徒弟。”
    下月回山上,她若是给师父带了个这么大的男人回去,道一句:师父,我给您找了个徒孙。
    师父他老人家估计得气得当场仙去。
    这人却明显是个不听劝的:“我可以付学费的。”
    叶玉棠道,“那我也不收。”
    长孙茂略一思索,“那你总有什么需要的吧。神兵宝甲,骏马名驹,金银玉器,玻璃琉璃?”
    众人闻声,侧目一看,那一串人手中捧的箱子里头,大抵装的都是这些器物。
    叶玉棠道:“……”
    长孙茂道,“敢问阁下是否喜欢胡姬美人?我有平康坊所有同坊酒楼的尊客腰牌。”
    叶玉棠:“…………”
    长孙茂试探道,“或者……俊俏公子?什么风格的,但凡你提,我都能给你搞来。”
    叶玉棠:“……你他吗的怎么这么烦?”
    长孙茂道,“我很诚恳的。”
    叶玉棠道,“你会绣刺绣吗?”
    长孙茂:“?”
    叶玉棠道,“你若是会刺绣,亲手绣个《金刚经》,绣个《大悲咒》,绣个《达摩拈花》,做工精美,质地上乘,我看着合眼,那我便收你这个徒弟。”
    长孙茂:“……”
    作者有话说:
    关陇勋贵、周隋古旧:推翻隋的关陇集团中的显赫,推崇胡汉一体。
    诸如宇文、长孙、独孤这类姓氏,大多都是胡汉混血(鲜卑血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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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棠儿4
    这话一出, 长孙茂沉思片刻,掉头开溜。溜得那叫一个彻彻底底,无影无踪。
    当晚, 长孙茂虽没再前来叨扰众人,却令几个姑娘都乐得不行, 足足笑了他一个晚上。
    凤谷师姐妹三人都说, 这奇男子, 果真奇得离谱,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叶玉棠问,奇在何处?
    姑娘们笑道, 好一个知难而退, 好一招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不奇?实在叫人称奇。
    三个姑娘在她耳根子底下闹腾了一宿,直至寅时方才不舍离去。
    第二天起床,一打照面, 哈欠连天的,一个赛一个乌眼鸡, 像给人揍了似的。
    四人打好包袱, 老位置里坐下,正候着过早时, 长孙茂又来了。
    长孙茂自进门起,目标明确, 径直走到叶玉棠面前。
    彼时众人眼睛皆是一亮,心道:难不成错怪了他, 他真回去做了一宿刺绣?
    他停下脚,喘了口气, 似乎来得很急。
    怼到叶玉棠跟前, 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句:“大哥!”
    见他凑近前来, 叶玉棠十分嫌弃,下意识抬起屁股往后腾挪,大声道:“别,别乱攀亲戚,谁是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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